艺术依靠物质载体体现,不同的载体依据其材质、工艺、造型的不同有其不同的视觉效果表现,《考工记》中的“因材制宜”思想体现的就是这一方面。比较明代青花瓷图像与木版画插图装饰特点不难发现,青花瓷图像的人物故事题材多借鉴小说戏曲版画插图,两者之间有诸多相似之处,青花瓷图像受版画插图的影响深远,但在两种截然不同的载体之上即使相同题材之间呈现的视觉效果是完全不同的,这是绘瓷艺人针对青花瓷这一特定立体瓷器对图像“摹本”的再次创造,在借鉴的基础上依据传统陶瓷装饰特征进行改进、创新,并非盲口搬取。
在视觉效果上,青花瓷图像除主体图像外,颈部或底部常伴有辅助装饰纹饰,主次分明、层次丰富,而版画插图往往只有主体图像,早期版画两侧及上方有简要故事主题及关键情节介绍,无其他辅助纹饰;在构图形式上,版画插图多采用全图式和图文结合式两种,全图式插图在左右两侧写有故事主题,图文结合式在早期版画中比较多见,多为上图下文或中图上下文,构图方正、图文分割明确,而青花瓷图像构图有通体式、开光式、分段式、分面式四种,其中尤以开光式、分段式构图最具特色;在题材选择上,青花瓷图像多为经典历史故事或表达美好愿望的积极装饰题材,大多供文人收藏把玩,因此可登大雅之堂,而版画插图中的图像题材范围更为广泛,不仅有雅致经典情节,也有低俗拙劣画面,形成同时适合文人和百姓的雅俗共赏局面,这与两者不同的传播功能息息相关。青花瓷与木版画图像相像之间存在的这些差异皆有其特定的原因所在。
青花瓷图像多层次的装饰纹饰及其原因
明代青花瓷图像题材借鉴戏曲小说木版画,将“粉本”图像直接搬上青花瓷器亦或做些许改变创新重新呈现在瓷器之上。虽题材内容相同或相似,然从外观看来最直接的不同之处便是瓷器上的图像更为多层次的视觉效果,而版画图像大多为单一的画面或规整的图文结合,这与两者所附着的不同载体和图像所承担的不同角色有直接关系。
青花瓷更为多层次的装饰纹饰,元代青花瓷层次丰富、纹饰繁密,最高者达九层,至明代后装饰风格有了极大的突破,器表纹饰简洁疏朗,装饰层次有所缩减,根据器形的不同,有通体装饰,这与版画插图呈现的视觉效果相似,而不同于版画插图的一大特征是仍有大量多层次纹饰的存在,装饰层次的变化与器体造型有很大关系,明代青花瓷造型多为碗、筒、瓶、罐类,对于转折比较明显的造型在转折处往往伴有陪衬纹饰,如瓶类器体的瓶口、瓶颈、瓶底等分层绘有多样变化的装饰纹饰,在最为突出、面积最大的器体部分(如腹部)绘有主体图像。青花瓷器上图像呈现的视觉效果比版画插图更加丰富、有韵律,主次分明、层次丰富,而版画插图更为纯粹单一。
青花瓷更为多层次装饰的原因,其一丰富多样性的立体造型,青花瓷装饰图像更为丰富多层次的首要原因在于其多样化的立体造型。瓷器在生活中兼实用性与欣赏性为一体,甚至欣赏性价值占主要地位。
孔六庆先生所提到的“陶瓷绘画”包括釉上彩和釉下彩两类瓷器上的图像,因此青花瓷图像也包括在内。形成这种影响有其主观和客观因素的存在。首先,主观因素来自于人们对瓷器的赏玩心理,明代陶瓷器皿造型丰富,最常见的为碗、瓶、罐、筒瓷器,虽也有类似于平面的造型如盘、盒等器形,存在透视的前后、高下、正面、背面、内面、外面的造型特征,因此在欣赏把玩之时必定会顺其造型走向进行旋转、翻转性的视线流动,与平面性的版画图像相比,欣赏心理也就大不同于一口了然的纸上图像,瓷器上的装饰必然要顺应这种欣赏心理,因此决定了瓷器上图像的曲折、幽深,这就决定了在图像处理工艺上做到首尾的自然结合,没有绝对的起点与终点分界线,具有很强的连贯性,总不能一眼看全,让人回味无穷。
其二,装饰欣赏性的使用价值,青花瓷图像更为丰富的视觉效果的另一个因素是其占主导地位的装饰欣赏性价值。版画插图主要作为解释、重现故事情节之用,是一种小说戏曲的再创作,将繁琐晦涩的书面语言视觉化成直观明了的图像画面,增加故事的趣味性和艺术性,即使只字不识的平民百姓也能读懂这些经典故事,因此有些图像单独存在于一页或双页纸面,亦有作为插图与文字结合形成图文并茂的效果,除此之外并无其他无关纹饰;而青花瓷上的图像不仅有主体图像,往往在器体口部、肩部、底部还装饰其他次要纹饰,这是因为瓷器上的主体图像所强调的故事情节重要性并不强,它的主要作用是装饰、美化器体,使器物集艺术性与实用性为一体,因此在主体图像周围或上下还伴有其他次要的陪衬纹饰,主次结合使画面更具美感。
青花瓷图像更具设计性的构图形式
版画的表现效果受其“载体”的影响,陈琦称这种“载体”为“承印物”,木刻版画插图受书籍平面纸质限制,只能在一维平面空间内绘制,因此多数版画插图的构图形式主要有图文结合和单独图像两种。图文结合多为上图下文式,每页一图,图像与文字相对应,图文并茂,受大众青睐。
单独图像有单面方式、双面连式之分,单面方式即单面纸上绘制一幅图像,双面连式即平展开的左右两页构成一幅完整图像,这些图像多为规则的方形;在明末期,苏州地区版画引用了一种新型构图形式,图版内圆外方,如镜中取景,图像小巧典雅,被称为“月光式”构图,这是版画较为有特色的一种版式,体现出当时版画家也开始考虑在表现故事情节的基础上更注重画面的美感、对传统审美的突破。
青花瓷装饰图像的构图较版画更为多样丰富,主要有通体式、开光式、分段式、分面式四种。基于造型,绘瓷艺人会随着瓷器造型不同部分的特殊形状去解构画面,在对应画面中绘制相适应的图像,而形成的整体形象和谐自然,这就是瓷器装饰更具设计性的体现,要求瓷器艺人不仅要因材施艺还要因形施艺,要有自己独特的创新性和想象力。这种设计性在很大程度上是将瓷器造型分解成若干画面的巧思,如颈、腹部的立面,盖、肩、底的相对平面,顺之绘制相对独立的画面,在这些大大小小的画面之间,再以装饰手法增加图像间的联系,如运用优美的线条图案进行界定、连接等,提高瓷器的整体艺术品质。
木版画图像更为广泛丰富的题材及其原因
明代小说戏曲版画插图在中国古代版画插图艺术中具有鲜明的代表性和深远的影响力,主要原因在于其展现的是大众的生活故事,与物质社会和精神生活结合得非常紧密、普遍和持久。版画插图和青花瓷图像两者在题材上最大的不同是内容的包容程度。瓷器作为欣赏性物件,多摆放于案儿、橱柜、桌台等室内开放性空间,主要作为观赏、把玩之用,也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物件主人的艺术品味,因此对瓷器人物题材内容的选择上有一定的讲究和原则,最好是刻画精美的经典故事题材或寓意深刻的吉祥图像,可登大雅之堂,低俗、淫秽、残暴内容题材皆不能出现在瓷器上,因此在瓷器上题材的选择有一定的局限性,这是由于瓷器的开放性特征决定。而戏曲小说是人们的案头读物,大多作为私下赏读,有一定的私密性,而戏曲小说故事种类多样、情节丰富,因此插图题材内容远比青花瓷图像更广泛、包容性更强。
明代是我国版画欣欣向荣、蓬勃发展的鼎盛时期,呈现出“百花齐放”的繁荣局面,内容题材丰富多样,木刻版画图像题材内容的包容度远超青花瓷图像,集高雅与世俗为一体。与当今书籍内容广泛性相似,古代有流通量较大的经典名著亦有小众化的禁书,明代戏曲小说的广泛流行和印刷工艺的成熟精湛,达到了“无书不图”的境界,因此受书籍流通的广泛性和使用的私密性影响,版画插图题材内容跨度之广成为必然。明代木刻版画中插图本书籍逐渐发展并成为书籍的主流形式。
结语
通过对青花瓷图像与木版画之间的关系研究,明确了明代木版画对青花瓷图像题材的影响。木版画对青花瓷的影响涉及到方方面面,青花瓷图像在吸取木版画题材内容和构成元素的基础上,进行改进创新,使之更适合瓷器的艺术效果传达。
因艺术载体、材料工艺、用途功能的不同导致两者之间仍存在差别性,毕竟是艺术门类的不同。青花瓷图像装饰更注重与器体造型的结合,选材上更为严谨,受到的制约因素比木版画要多。明代木版画不仅对青花瓷这一类别产生影响,对后世瓷器的影响更为深远,如清初青花瓷、五彩瓷等,版画图像的辉煌成就拓宽了其他艺术门类的装饰形式,也对当今陶瓷装饰的发展提供更为坚实的文化蕴含和创作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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