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宾虹的书法临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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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6月,黄宾虹与沪上友人合影前排左起:经亨颐、黄宾虹、王一亭

黄宾虹临隶书碑局部

书法对黄宾虹来说,有着独特的实际意义,是其笔墨和画法的“源头活水”。黄宾虹对书法之于文人写意绘画的基础性强调和实践操作,几乎伴随其一生。没有人像黄宾虹那样,积极主动地将书法原理运用于绘画,并取得如此高的现实效果。可以说,黄宾虹的绘画是建立在书法基础之上的楼阁,它的稳固和高度关乎书法。

黄宾虹从自己的爱好和天赋出发,通过对金石文字的研究、乡邦文献的收集以及书画刻印的实践,最终做出了彪炳中国文化史的巨大成绩。仅以对六国文字的研究而论,学界认为其至今犹居研究的前沿。这些专门学问未必为世人所了解,但他在书画刻印方面的贡献,生前即已饮誉于世,而自身后的半个世纪以来,更为中外文化界所瞩目。他与吴昌硕、齐白石以及稍后的潘天寿等,一起耸起了中国画的高峰。

黄宾虹临隶书碑

黄宾虹是一位既放眼世界文明又坚守民族精神的学者型画家,因此,他从民族的、精神的高度观照中国画:“中华民族所以翘然于大地之上,而其精神浩然长存者,惟其艺术之独特。”(瞿兑之《宾虹画论》)充分肯定了中国画特别在乱世中拯救、振奋民族精神的时代责任。黄宾虹甚至把传统士大夫“三不朽”的概念赋予中国画:“中国画有三不朽:一,用墨不朽也;二,诗、书、画合一不朽也;三、能远取其势、近取其质不朽也。”(王伯敏编《黄宾虹画语录》)

黄宾虹临《孙过庭书谱》局部

南齐谢赫所提出的“六法论”,既是对古代中国画走向成熟的总结,也仍是中国画在现代继续发扬光大的纲领性指导。黄宾虹在对“六法”中“气韵生动”高度重视的同时,“骨法用笔”乃是他一生念兹在兹的研习课题。只要有机会,他总是不厌其烦地把丰富的心得与朋友、学生共享。因此,研究黄宾虹的绘画艺术,他的“骨法用笔”观就是一个重要的切入点。

黄宾虹临《颜真卿裴将军诗》之一

黄宾虹在撰于上个世纪三十年代的教学讲义《国画通论·说艺术》中说:“画本六书象形之一,画法即书法。习画者不究书法,终不能明画法。六艺之目,言书不言画,画属于书之中。唐宋以前,凡士大夫无不晓画,亦无不工书。其书画之名,多为事业文章所掩,不欲以曲艺自见,而人尤鲜称之。故艺术一途,专属之方技,同视为文学之支流余裔,而无足轻重。”(黄宾虹《黄宾虹自述》)一方面,他指出在古代,绘画只是士大夫事功之余的遣兴雅玩,可说是对绘画功能的轻视,从而弱化了其原先就拥有的教化功能。另一方面,他又指出古代绘画的可贵,即在于书画互补和学问修养的积极扶持。这个古画传统被黄宾虹重新强调了出来。

黄宾虹临《苏轼黄州寒食帖》

中国绘画书画同源而互补互融的传统不绝如缕,对于古人来说,这应该是一个不容置疑的事。然而,在漫长的岁月中,对此的理解和实践也因时而异,才造成为黄宾虹所批评的情况:“古人不能创章法而有笔法者,亦可成名,以其神明于法,笔不妄下也。否则犷悍者流为江湖,纤细者近于朝市。又有率意摹仿一二旧画,笔致非不轻秀,而全乏古人法则者,此等文人之画最为可厌。”(《与朱砚英书》)此类情况于明清尤甚。鉴于“骨法用笔”的江河日下,具有存亡继绝责任感的黄宾虹,把重振“骨法用笔”的眼光投射到远古的陶瓦花纹和六国籀篆上,而不仅仅是对欧、虞、颜、柳、赵、董的泛泛临习。

黄宾虹临《米芾行书十纸说》局部

他与学生朱砚英说:“古文字之萌芽,可证画理与画法之用笔。”他与好友傅雷说:“盖美术之本,原在古文字,文字之精神于古物得见之。”“书法流美,有弧三角,齐而不齐,以成内美。黑白二色,是为真美。”原始时代的图画在先民的生产斗争中演化为象形文字后,即使在实用过程中渐趋符号化,成熟的汉字始终蕴含着造型的审美基因,从而为书画互通、互补殁互融提供了先天的条件。而一直到清代晚期,古物与古文字的大量出土,更引发了当时人们的研究热情而成为一时显学,由此也深刻地影响到当时的书画刻印领域。

黄宾虹临《吴镇草书》局部

黄宾虹因此及时地提出了:“清至道、咸之间,金石学盛”导致“画亦中兴”的论断(《与卞孝萱书》)。而其中“中兴”的关键,乃是“碑学”的兴起,它使书写方法在对魏碑以及上溯籀篆的摹写中,得到有益的调整和有力的充实。黄宾虹认为活跃在道光、咸丰年间的著名学者包世臣在其《艺舟双楫》中的有关论述,是深中肯綮的:“绘画与书法息息相通,得于魏碑之中,如《艺舟双楫》之论用笔方法,加以分析条理,证明蹊径,易为入门,亦为要务。”(《与郑轶甫书》)

黄宾虹临《祝允明行草书》

包世臣在《艺舟双楫》中关于笔法的新见,是这样说的:“用笔之法,见于画之两端,而古人雄厚恣肆令人断不可企及者,则在画之中截。盖两端出入操纵之故,尚有迹象可寻;其中截之所以丰而不怯、实而不空者,非骨势洞达,不能幸致。······近人邓石如书,中截无不圆满遒丽,其次刘文清(刘墉),中截近左处亦能洁净充足,此外则并未梦见。古今书诀,俱未及此,惟思白(董其昌)有笔画中须直,不得轻易偏软之说,虽非道出真际,知识固自不同,其跋杜牧之《张好好诗》云大有六朝风韵者,盖亦赏其中截有丰实处在也。”“凡下笔,须使笔毫平铺纰上,乃四面圆足,此少温(李阳冰)篆法,书家真秘密语也。”

黄宾虹临《文徵明草书》局部

所谓“用笔”之“两端”,实是用锋变化于笔画两端的起讫而作形态装饰的方法,此法本为“二王”帖学的核心技法,更是王羲之推动书写技巧高度成熟而完成书艺“古质而今妍”历史任务的重要标志。这种精致灵峭的书写方法,最宜于案头挥洒和芸窗雅赏。而对待极尽形态之变,“两端”之间的“中截”,自然只是随势引带而过,不需要亦不着意于此处的运作。

黄宾虹《临王宠草书》局部

“帖学”一系的精熟而致明清书艺的萎靡,除了审美情趣的疲荼,书写方法的烂熟也难辞其咎。然而,物极必反,无论是社会需求还是审美追求,挥写空间的拓展必然导致表现手法的调整和充实。回顾历史,东汉蔡邕所创的飞白书,即是为作匾额大字而对新工具和新方法的实践所致。唐张怀璀在《书断》中作了生动的描述:“汉灵帝熹平年,诏蔡邕作《圣皇篇》,篇成,诣鸿都门上。时方修饰鸿都门,伯喈待诏门下,见役人以垩帚成字,心有悦焉,归而为飞白之书······其体有二,创法于八分,穷微于小篆。自非蔡公设妙,岂能诣此?可谓胜寄冥通,缥缈神仙之事也。”可见工匠用以涂刷涂料的刷子,居然成了那个时代作大字的利器。蔡邕正是凭着这种“使笔毫平铺纸上”的“万毫齐力”之“刷”法,使书写顿时拓展了表现的空间。

黄宾虹临《张瑞图行草书岳阳楼记》局部

几百年后,北宋米芾的“臣书刷字”,也为自己创造了突破“二王”格局、表现“振迅天真”书艺的杌遇。所以,黄宾虹在给傅雷的信中指出:“苏、米直能以书法引证画法之用笔,开后人不传之秘。”的确,特别是米芾八面生锋的飒爽之笔,为绘画的生动表现也提供了新的动力。可是,在籀篆笔法还未被后人重新发掘之前,“万毫齐力”的“刷法”,为温柔敦厚的“帖学”提供了英爽之风。其某些原理与籀篆之法有相通之处。

黄宾虹临《王铎草书》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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