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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个朝代都有书家,每一个书家和他的作品,每一张作品,如同主人,都有自己的命运。
黄道周
南京虎距路的甬道上挤满了人。他们正等待一名抗清的死囚。车轮碾过黄泥地上的阳光时,哭声在萧萧的风中传来.锣鼓喧闹声湮没了围观者的言语,林木的阴翳护封了他的表情。车子驶向生命的终点,轱辘颠簸着,如同一个王朝孱弱的脚步。两旁摆着表情各异的脸,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惊疑,惶惑,蔑视,好奇写在这些脸上,他们好像要从他身上寻找答案;为什么这样?而他,泠漠的思维已经萎缩成一个点:构思宣和堂的索字内容。几个月没写字了,手又有点痒痒了。
黄道周书法平日里对时间的丈量使用毛笔,在书斋静静地展纸濡墨,笔与纸契合的摩擦,墨汁渗入纤维的空隙,麝香腐蚀户牖窗棂,青衫棉被上也沾溉了香气……今天是囚衣,身上生了虮虱,牢饭的恶臭薰白了青丝。
管家用箩筐提来笔墨纸研….手一掂起笔,就感觉通身有一股气游走,手在它的怂恿下变得异常敏感,几乎狂颠。还抖,干脆先写大字草书吧。扫过砚台的笔,在澄心纸上蛇走虺飞,顿挫腾挪,霎时满纸云烟。
黄道周书法黄道周写完小楷时,扔掉笔,喝下了那碗比长江水还浑的薄酒,虽然味道不及家乡的酒浓酽,也足以让他回味的了。给自己没剩下什么时间,先闭上眼睛,安静地想一下吧:大海上的东山岛老屋,山上的田,还有母亲,妻子,黄家祠堂,这一切能保全么?常言道:覆巢无完卵,由他去吧……
作品被仆人缓缓收起,放进竹篮提走,没喝完的酒滋洇到新写的字迹,霎时一片模糊,正如同仆人此时朦胧的泪眼。
王铎
浚县大伾山。木门独院里停放着母亲的棺木。纱布棉帽也有些破旧没来得及浆洗,头顶簇生的白发,如同地里干槁的败草,在春寒中俯仰。
小舟炉火正红,夜雪纷披。主人用手扣去杜康酒上的封泥,斟满了高粱烈酒。王铎皲裂的手颤抖着,干裂的嘴唇品咂着烈度酒带来的刺肤的生痛,渐渐失去感觉,胸腔愈加煦暖….
王铎书法他正和族兄张抱一吃酒。张嘴里念叨着:”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红.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王铎紧锁眉宇,萧索的茎须上还沾着酒花,在炉光中闪烁。“只是担心家乡兵荒马乱,过黄河都困难,母亲尸骨如何下葬?”连日来辗转于河南河北山西,举家在乡亭驿观馆,破庙寒窑中度日,老父老母,弟弟,妻儿相继离去。一个王朝的末期,风雨如晦,许多人经不起摧残,在流离的途中死去。无数个幸福的家庭被拆散,重组……“山河风景原无异,城郭人民半已非”张抱一捶了捶安卓吟道。
王铎书法舟身有些摇荡,两人唏嘘感叹良久,酒肴丝毫未动,瓶底朝天……北斗星似乎更低了,压迫得人将要窒息。晨寒清冷入骨,燎雾如烟.拾起散落的杯盏,舔上解忧的墨,再透透气吧!先写行书后写草,这样顺手。一个书家的创作就这样开始。这两幅作品成了他的代表作。四百年后的一个拍卖,那幅草书拍出了千万元天价。这个他当然预料不到的。
从舟里回来,院里的雪埋过了膝。灵棚下的烛光在春寒中摇曳,儿孙们耐不住长夜的煎熬,睡意如新生的雾。他来不及清洗手上的墨渍,从刚才的书写的兴奋中逐渐回过神来,端来灯油添加在棺材前即将耗尽的陶碗里,拨亮了灯芯。然后上香,跪拜,痛哭……
张瑞图
杭州西泠桥畔。冷月尚挂在孤山的老桂树杈上,正如张瑞图现在的处境——历史有时真会讽刺人,在你落魄的时候,它偏偏在你最敏感的部位戳上一下,你不至于丧命,但生活焦躁,灵魂陷于孤寂,丧失了一切继续前行的勇气。
行将没落的王朝使每个人感觉到生存的压抑。如果你在一把保护伞下生活了多年,为了获得安宁与平静,你费尽心机,不惜代价。蜷缩在它下面寻求安逸富贵的生活。有时心里很想用刀枪戳破这种生活状态的约束,就像昆虫试图穿越窗棂上薄薄的纸一样,难度是很大的。最主要的是他没有这个决心。
张瑞图书法昨夜研好的墨已经干了,缩成一团,郁结不开。湖上的秋日为何这样干燥?满山的桂花飘落,香气弥漫山野。湖上的人笔下的激越依旧没有改变。笔下的铁画银钩如同剑戟,湖光山色丝毫没有陶冶到他的性情。
写完了这张纸,他抓起笔砚甩了出去窗外,形成了两条抛物线----两个弧线的终点是西泠桥下的荷花丛.墨云在散漫,溢漾,淡化.经历了半天光景….
西溪的芦花正开得烂漫的时候,他写的那块碑文已经刻好了.立在祠堂里.他的运笔收敛了许多,变得温和起来.这样才像碑….他觉得这个祠里立的不是碑,而是他自己,浑身不自在。
张瑞图书法张瑞图病了。梦里依稀回到了南国小镇,秋日气晴天朗,晋江烟波浩渺。他狂奔推开自家院子的大门,母亲看到他来,忙停下手中的针线活,伸手在箩筐里拿起一个又大又红的番石榴….
故居在几百年后变成了一座厂房,出入这座院子的人是来自于五湖四海的工人,他们凭自己的手工活上班,领取并不丰厚的薪金。堂屋上方悬挂着张瑞图书写的匾额,已经很少有人认得了。他们谁也不知道这个院子的主人是谁,张瑞图又是谁。他们漠然的表情表明这些都与他们无关,也不想知道。他们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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