荐书天空之上的另一个天空蔡东作品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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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天空之上的另一个天空——蔡东作品评论集

主编:贺江

出版社:百花洲文艺出版社

书号:ISBN-7---4

出版日期:年1月

定价:99元

深圳文学研究文献系列

湖南专业出版机构——云上雅集全案运营

即将在当当、京东、新华等各大平台上市发行

我们的蔡东

岳 雯

  知道蔡东,可以追溯到2012年。说起来,那已经是将近十年前的事了。那一年,第6期的《人民文学》发表了一篇叫作《往生》的小说,宛如一粒小小的石子,投到平静的水面上,荡起一圈圈的涟漪。这确实有几分不同寻常。全国有那么多的文学刊物,发表那么多的长中短篇作品,何以这部小说就被我们同时看到且谈论呢?何况,对我们而言,蔡东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那一年,在不同的场合,我们时常会谈论起蔡东。这位新作者一定不再年轻了吧,如若不然,她怎么会对人、对世事有如此深切的理解呢?——我们中的有些人这么猜测。要很久很久以后,我们才知道这位作家的些许消息——蔡东,女,生于一九八零年,山东人,硕士毕业以后奔赴深圳,在一所学院落下脚来,安心教书育人,偶尔也写小说。发表《往生》的那一年,蔡东也才32岁,是我们的同龄人。一位文学“新人”,并不将自己的经历作为创作的素材,没有将抒发、表达自我作为创作的全部目的,而是一开始就取消了狭隘的“自我”,将他人作为观察、理解与书写的对象,这多多少少是令人惊诧的吧,更遑论她的文风自然从容,于平静中自有不易察觉的惊雷,就更是难得了。打那以后,我开始暗暗留心这个叫蔡东的作家。

  是的,发表一篇两篇令人惊艳的小说,固然可见作者的才华,但是还不能称其为作家,只有经过一定的时间,达到相当的量的积累,进入稳定创作的轨道,才能称其为作家。君不见,多少才华横溢的作者横空出世,却在博得一阵掌声后迅速消失在文学的天空。说到底,文学还是寂寞的事业呵。我也知道,这不过是我的执念。平心而论,与那些高产作者相比,蔡东写得实在不算多,零零星星,一年也不过一两篇的样子。但奇怪的是,几乎每一篇都如《往生》一般激起阵阵回响。我们热烈地讨论这些作品。在谈论写作中的一些问题的时候,我们也会常常想起蔡东。以我自己为例。在2015年,我就写了一篇关于蔡东的作家论。在这篇文章里,我心有戚戚地说,“她以她的血肉,滋养出这些失败者。她深入骨髓的悲观主义,让这些失败者们无路可走。”在讨论80后作家的时候,我也想到了蔡东,想到了她关于艺术和生活的辩证法。最近,在读到她的《天元》时,我又随手写下了阅读札记。对于以懒散而自居的我而言,这真是件奇怪的事情。我为何会反复言说蔡东呢?仅仅因为她是我的同龄人吗?亦或是,相似的经历让我们在蔡东身上寄予了写作的梦想?似乎都对,又似乎都不完全。

  这不仅是我一个人的经历。事实上,我们大多数人都写下了关于蔡东的读记。阅读这些文字的时候,我经常会读到大家的感同身受,那种属于同代人的默契。饶翔说,“作为同代人,我满怀期待于她的成长,她的思考与发现,甚至于她的困惑与纠结,能使我在面对同一个世界、同样的时代时感到有所呼应,有所感悟,有所得。”李德南也说,“这个时代的写作者中有她,有她那有着星辰般的光与美的作品,我为此感到庆幸。”作家文珍亦感慨说,“能有这样一位同时代人可为友为镜,亦觉微茫人世,幸甚至哉。”遇到蔡东,我们卸下了理论的铠甲,露出感性的血肉,生出惺惺相惜之感。这大约也是一种奇怪的情绪。我们可以在一个作家身上发现“善”,发现“美”,追问“思想”,推敲“艺术”,然而,一个作家令我们不约而同地袒露自我?这恐怕是属于蔡东的,也是属于我们的秘密。

  那究竟是怎样的秘密呢?这个问题不妨先搁置,让我们来看看蔡东究竟写了什么。蔡东有一篇创作谈,叫作《写作:天空之上的另一个天空》。在这篇文章里,她袒露了自己为什么开始写作——

  我写作的隐秘动力,来自灵魂深处的矛盾。我始终不能拒绝家庭生活的召唤和诱惑,热爱着它所能提供的安稳闲适。有阳光的日子里,我斜躺在沙发上,听到邻居家传来《甄嬛传》的音乐声,莫名地就觉得幸福和安全。有时兴之所至,就提前泡好了七八种米豆,早晨烹制出一锅热粥,五谷的香气在房间里回旋缭绕,一碗喝下去胃里暖暖的,也曾让我收获到巨大的满足,环视周围,一景一物,无不赏心悦目。

  我珍爱这些零碎的、心无挂碍的、安宁而松弛的瞬间。

然而,我又深深恐惧着这一切,好像一不留神就陷入到没有尽头的死循环中,时不时地悚然一惊,想与其拉开距离,撇清关系。家庭生活具有某种意义上的沼泽的质地,充满着细小的吞噬和“如油入面”般的黏浊搅缠。甚至在家族的聚会上,在一派欢乐祥和的气氛里,我也经常被虚无感精准击中,突然郁郁寡欢起来。

  蔡东是想说,写作是她挣脱粘稠的生活的途径,或者说自救的办法,然而,这番“夫子自道”却也让我们不期然窥见她写作的核心。事实上,每一个作家都有他/她所   但是,对于蔡东而言,这还不够。几年后,她又重写了康莲的故事,她需要再次回到这个故事,重新审视有什么东西在她第一次讲述的时候遗漏了。这一次,她给小说取了个颇为拗口的名字,叫《朋霍费尔从五楼纵身一跃》。康莲的另外一个分身,叫周素格,名字似乎更洋气了,生活也更城市化,更文艺了。她需要照料的罹患阿尔茨海默症的人,不再是她的公公——一个仅仅通过责任捆绑在一起的两个人,而是她的丈夫,曾经让她仰慕与深爱,与她声息相通的爱人。我猜,蔡东是要去探究,爱,是否可能拯救粘稠的日常生活。虽然生活的环境变了,照料的对象也变了,但是,周素格和康莲的生活似乎并没有太大不同。疲惫不堪却又心如死灰的生活缠绕着她,她所能做的,不过是从小时工阿姨那里求得几个小时属于自己独自的时光。这时光是多么好啊,说起来,也不过是独自看看树,听听音乐会,去看看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博物馆。但仅仅是如此卑微的愿望也很难实现。于是,就有了海德格尔行动。那么,周素格对丈夫的爱,两人昔日共度的好时光可以让她从泥沼一样的生活中挣脱出来吗?蔡东刻意描述了两个人心领神会的瞬间,那是张爱玲式的时刻,仿佛一时间的永恒足以抵御生活的风暴,但仍然没有用。康莲神往于“往生”,而周素格则遐想,“骑一头披毛犀,无声无息地,从五楼阳台走上天空,消失在淡金色的天边。”当生活不能给人以安慰与希望的时候,死亡,特别是披着想象光芒的死亡则成为快要溺毙的人们的向往。当然,周素格最终中止了海德格尔行动,那只从五楼纵身一跳叫作朋霍费尔的白猫提醒了她。她还是带着丈夫参加了演唱会,甚至在环境使然下亲吻了他。但是,作为有经验的读者,我们都知道,这并不意味着她终将从生活中挣扎出来,她无法从昔日深爱的丈夫身上获取继续前行的动力,那不过是又一次自我安慰罢了。

  如果说,一开始,蔡东认为,生活给人的那种绝望感来自于生活本身的重量,比如,康莲与周素格不得不一己之力承担起照料罹患阿尔茨海默症的病人的责任,生活对于她们而言是高难度的。渐渐地,她开始意识到,即使是看上去顺风顺水的普通人,亦常常感受到生活的诘难。换句话说,日常生活对人施加的压力,大多数时候体现在精神上。在《无岸》中,柳萍宣告自己的人生失败,其实并不是真的失败。某种意义上,这只是一个中产阶级女性面对生活的变化为自己寻求的遁词罢了。较之于《往生》《朋霍费尔从五楼纵身一跃》,蔡东从容地向我们展示了在当下一位中产阶级女性的日常生活。这生活包括她对城市消费文化的热爱,所谓生活品质,所谓高雅情调,所谓艺术修养等等,摆在她案头的,是才子书与闲情录。这些士大夫趣味,往往被人拆解掉更为核心和本质的东西,顺着时间的长河,漂流到现代人的日常生活。有意味的是,中产阶级如柳萍正是借助这一鳞半爪建立了自己的人生哲学。说到底,这人生哲学就是退让、顺其自然,放弃与社会建立联结,不要说“兼济天下”,甚至连“独善其身”都没有,仅仅只是享受生活的壳子。只是,一旦遇到了变化,连“变故”都谈不上,这人生哲学便开始剧烈摇晃起来。《无岸》中让我们触目惊心、且讨论最多的细节就是柳萍的“受辱训练”。一名中年知识女性,自诩为已经与生活和解,平日耽于享受城市生活所提供的锦衣玉食,却不得不训练自己如何谄媚权力。更可怕的是,在反复的“受辱”训练中,她甚至患上了斯达哥尔摩群候症,对权力产生了依赖心理。“她甚至从中感觉到奇异的快乐,每次训练完,她就觉得自己充实而有力,体味到一种饱胀欲破的满足感和成就感。她也终于承认,何主任正是她希冀成为的那种人,精力旺盛,志存高远,时代的典型人物,生活的强者和宠儿,有自己的位置,有中长期的规划,回首人生时很好写总结。”柳萍的这番坦白让我们悚然而惊。在小说里,通过旁观他人的人生,我们终于发现人是如何在权力下屈服,乃至于将自我全部交付。现代人所接受的那点子似是而非的老庄哲学,完全不能给人以依凭,与那些风高浪急的现实生活没得交锋,便败下阵来。这仅仅是柳萍一个人的问题吗?倘若没有社科双姝作为比照,倘若环绕着柳萍的全部环境不是将成功、送孩子出国读书作为人生价值的唯一指向,又何至于此呢?

  从那一个个在生活面前卑微而坚韧的人出发,蔡东终于将目光对准了日常生活本身。梳理迄今为止蔡东的小说,可以发现,蔡东一直以来讨论的是,在一个日常生活成为最大的政治的年代,普通人如何安顿自己的身心?这似乎是一个古老的无法再激起任何涟漪的问题,但似乎又是一个任何时代都会出现的普遍性的问题。

  新文化运动以后,青年们大多是“烦闷”“虚无”的,用时人的话说,是“人心失其所信,竟无安身立命之方”。“烦闷”与“虚无”的根本原因是新旧交替之际,旧的人生观被摧毁(即使没有完全被清洗,至少人们觉得旧的人生观是有问题的),而新的人生观又尚未建立起来,由此带来的烦闷感与失落感。人们一方面对新的社会形态感到茫然,另外一方面又很难将个人的生命意义同整个社会联系起来。这样的烦闷感为马克思列宁主义的兴起造就了土壤。王汎森在《“烦闷”的本质是什么》一文中分析了“主义”之所以吸引人的原因。“在近代中国,‘主义’之所以吸引人是因为它形成一张蓝图,一张沟渠网,把各种零散的力量最后都汇向一个出路,联合成共同的行动。它照顾到的范围不只是政治——即使它的最终目标是政治,它还包括人生观、世界观、日常生活中的烦闷与挫折。它提供了一套新的认知框架来解释烦闷与挫折的情绪,使得一切飘荡的资源可以循着‘主义’所提供的认知框架而得到新的位置与秩序。它将问题置入一个新的架构中,使得原来无以名之、无以解说的问题,在新架构中,结束了它原有的模糊、漂浮、零碎性,转换成新的了解问题、意义的方式。”也就是说,“烦闷”的情绪经由“主义”的统合,寻找到了出路,转化成了个人与集体的联结方式,汇聚成创造历史的行动。

  到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青年人的“烦闷”再次成为时代的情绪。历史转折时期人们的身心之痛在“潘晓讨论”中被呈现并引起了广泛的共鸣。直到今天,潘晓所感慨的“人生的路呵,怎么越走越窄”仍然在历史的岩层中激起阵阵回声。潘晓这一代青年所面临的时代问题是自我与集体、理想与现实的矛盾问题。这一代人是将自我投射到革命中、对革命充满信仰的历史氛围中成长起来的一代人,而十年动乱将他们的意义感破坏殆尽。他们强烈需要支撑、安稳自我的精神来源。然而,根据贺照田的分析,“潘晓讨论”中蕴含着理想主义的顺承与转化、虚无主义的解析与吸收这一至关重要的时代精神史课题,却未得到有效的思考,反而被极其单一的“物质主义逻辑”所掩盖,导致了对于现代社会的简单化想象,为今天许许多多普通人的心灵苦恼埋下了伏笔。

  而这正是我们今天的真实处境。对于我们这一代人来说,与前辈不同的是,“烦闷”的根源大约在于日常生活。如果说,对上一代人而言,日常生活是抵御宏大叙事的堡垒,是个人获得自由和发挥个性的游击阵地,对于我们来说,随着市场经济改革与城镇化的推进,经济越来越成为我们生活的中心部分。在现代社会浸淫越深,我们越来越真切感受到,我们陷入了单一的生活模式,也随之形成了单一的思维模式,也就是马尔库塞所说的“单向度”的人。人不再是目的,而成了手段。雅思贝尔斯所描述的当代生活秩序的危机状况越来越真切。“那成就人的世界达几千年之久的事物看来正面临着近在眼前的崩溃。而已经出现的新世界则是提供生活必需品的机器,它迫使一切事物、一切人都为它服务。它消灭任何它不能容纳的东西。人看来就要被它消化掉,成为达到某一目的的纯粹手段,成为没有目的或意义的东西。但是,在这架机器中,人不可能达到满足。它并不为人提供使人具有价值和尊严的东西。那在过去的贫穷与困苦之中曾经作为人的存在之不被争议的背景而持续存在的东西,现在正处于消失的过程中。虽然人正在扩展自己的生活,但是他似乎也在牺牲那个他在其中实现自己的个体自我的存在。”②我想,蔡东一定是深刻体认到了这一点,她不再无条件地信任日常生活,而是对“日常生活”展开了精神分析。在蔡东这里,“日常生活”并非仅指字面意义上的每一天的生活,而是包含着一种对于现代工业社会中生活千篇一律、毫无生气的厌倦情绪。这不禁让人想起了列斐伏尔的日常生活理论。列斐伏尔认为,我们的日常生活已经被市场、消费与技术所全面塑造与控制。列斐伏尔提出“总体的人”概念,强调日常生活与艺术性的结合,是诗意创造,也是对现代性的反抗。蔡东大概也是这么想的吧。这位一开始就格外瞩目于人的韧性的作家,自然不会对压迫性的日常生活束手就擒。于是,在她最新的小说集《星辰书》中,我们看到了一个个脱离了日常生活轨道的“不寻常的人”。他们是《伶仃》中的徐季。我们甚至都看不清他长什么样,是个什么样的人,只是顺着卫巧蓉的视线悄悄跟随着他。和他共同生活了几十年的卫巧蓉理解不了他,话说回来,可能大部分人都很难理解他吧。谁能突然就从熟悉的日常生活中挣脱出来,来到岛上,过上了另外一种生活。公园、早市、剧场,看上去,他无比享受这样的没有任何目的独自一个人的生活。“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说的就是徐季这样的吧。他是怎么想的,他会遇到别的困扰吗?蔡东什么都没说,只让他远远地留下一个背影给我们,但这依然让深陷于日常生活尘网中的我们眼睛发热,羡慕得要命。如果说,徐季过分高邈了,让我们无法抵达的话,《天元》中的陈飞白则离我们更近。与柳萍摇摆不定相比,陈飞白有非常强悍的自我,这是因为她有一以贯之的价值观,哪怕这价值观与这个时代单一的价值观是背道而行的。蔡东犀利地指出,当下的日常生活,是由商业结构和劳动时间建立起来的城市日常生活。人人遵循“效率优先”和“弱肉强食”的生存原则,争先恐后地抢夺最优生存资源。作为一个经济学的毕业生,陈飞白本来可以有更好的前途,但是,在所有人都认为不过是走形式的价值观问题上,陈飞白从不勉强自己。因此,在于贝贝这样完全认同时代价值观的人看来,这显然是“不值,太不值了”,陈飞白也显得“滑稽,虚伪,造作,不可理喻”。殊不知,这恰恰是陈飞白最大的坚持。尽管没有人理解她,但她毫不犹豫地按照自己的生活原则生活着,过得那么认真,那么从容,或者,用蔡东的话说,有尊严。这也是为什么我常常会想起陈飞白的那首叫作《瞄准,瞄准》的诗。不妨照录如下:

瞄准,瞄准

年少时父母为我报名参加朗诵比赛、歌唱比赛、硬笔书法比赛

每次指导老师都拿着一页纸

一页写满评分细则的神圣的纸

对我说,一条一条地细抠

瞄准一些,再瞄准一些

这些比赛的后缀一般是XX之星

有没有成为星我已经不记得了

青年时因为是青年要参加单位的各类技能比赛

有经验的评委好心提醒我

瞄准评分细则,一条一条地细抠

瞄准了,不偏不倚,正中靶心

他们说话时看起来很老练

他们微笑

笑得精明、内行、有把握

这些比赛的后缀一般是XX人才

有没有成为人才我已经不记得了

我终于不是少年也不是青年了

不再因为年龄被强行划入一场场比赛

回望这些年,我会从心底笑出来

我记得

在每一次能瞄准的时候我没有瞄准

我往左边或右边偏了一下

因为这不瞄准

我活得特别有兴致

因为这不瞄准

我觉得,我是一颗星我是一个人才

我活着最有意思的,就是这一次次的不瞄准

  这首诗或许不是诗艺上的好诗,却在我人生的某些关节点响起,仿佛是在提醒我“不瞄准”。蔡东之所以打动我们,之所以让我们一再讨论,也是因为此吧。她充满体贴地洞悉了我们的精神困境,她以小说的方式真实不虚地呈现出来,她甚至创造了陈飞白这样的人物,陪伴、引领着我们一步一步迎着微茫的光走去。问题在于,蔡东何来的底气反抗这刻板单一的日常生活呢?答案竟然是,对生活的爱。在一个访谈里,她说,“现实生活中的恶,会被生命热情溶解掉的,世俗生活和审美生活还是有结合点的。”再看看她的小说,一切就更清晰了。她是一个细节型的作家。在每一篇小说中,她如此充满热情地描述一顿蒸腾着世俗生活的热情的食物,描绘着那些很容易被来去匆匆的人们忽略掉的一缕香气、一片叶子、一张隐藏着生之壮阔的脸。在她语词的抚摸下,日常生活中那些隐藏着的美对我们开口说话。美真的能提供根本性支撑吗?可以持久吗?对此,我或许还存疑。但是,我们中的某个人踏上了寻找答案的道路,这毕竟安慰与鼓励了我。

  到底是我们的蔡东。

(岳雯,北京师范大学文学博士,中国作家协会创研部副研究员。著有《沉默所在》《抒情的张力》,获首届“紫金人民文学之星”文学评论奖、《南方文坛》年度优秀论文奖等。)

附:目录

序:我们的蔡东岳 雯

第一辑:文以总录

蔡东小说论申霞艳

事无两样人心别:读蔡东小说张 莉

写在生活和生命深处

——蔡东小说论张艳梅

小说即“往生”

——读蔡东杨庆祥

失败者之歌

——有关蔡东项 静

古典的气质,现代的内核

——蔡东小说漫谈俞 莉

第二辑:日常生活

逆向抵抗与日常超越刘 宇

蔡东与她的三个作品陈 涛

现实主义视野下新城市日常生活书写范伊宁 张丽军

小城回忆,或卑微者的隐痛

——蔡东小说阅读札记徐 勇 徐 刚

生活现场的旁观者及其精神症候

——蔡东小说论刘永春

生命如嚼蜡

——蔡东《木兰辞》中的生活启示与零碎智慧陈雀倩

“炸裂的闪电”:“不俗”的世俗书写明子奇

第三辑:风景入境

蔡东《星辰书》:小说的趋光性能够穿透深渊刘欣玥

分身于出入破立之间

——蔡东《我想要的一天》文 珍

困境·诗情·救赎

——谈蔡东小说中的诗意书写常爱心

摘一轮明月,有“星辰”待摘梁 豪

生命的自我疗愈之路陈晓亭

一蓬烟雾一重山

——论蔡东小说中的轻逸与沉思冯祉艾

第四辑:深圳摩登

与深圳的一见如故和如鱼得水

——蔡东小说阅读断想贺绍俊

大城小事·浮城旧梦

——蔡东小说阅读札记李 雪

中产生活、个人意识及其他

——蔡东小说论杨立青

消费主义、私人空间及女性救赎

——蔡东小说的城市叙事刘洪霞

现代性视角关照下的都市人:评蔡东的小说周礼红

第五辑:风格别具

她小说的现代气质是因为有了光

——评蔡东的小说集《星辰书》孟繁华

仰望星空,追寻自由

——蔡东小说集《星辰书》的叙事伦理饶 翔

让石头变轻,让时间显形

——浅谈蔡东的写作申霞艳

内宇宙的星辰与律令

——论蔡东的现代古典主义写作李德南

论蔡东小说集《星辰书》的“深思之轻”贺 江

论蔡东的小说美学及其创作实践

——以小说集《我想要的一天》为中心赵目珍

第六辑:比物假事

逃逸者说

——观察城市文学的一个角度聂 梦

我们时代的爱情

——以2018年的几部小说为例岳 雯

痛与爱的共同体

——关于“新伤痕文学”的断想刘欣玥

21世纪深圳文学“女性话语”的建构

——以吴君、盛可以、蔡东为例贺 江

第七辑:零光片羽

解开缠绕的绳索

——读蔡东小说《朋霍费尔从五楼纵身一跃》张艳梅

去标签的蔡东及其不俗之处

——以《朋霍费尔从五楼纵身一跃》为例刘 琼

他们的一天也是你我的一天史咫阳

智性和诗性的力量

——一篇小说与一位小说家李德南

星辰是伟大的平等赵天成

重建人与生活的可能

——以蔡东小说《天元》为中心的讨论朱 彤

走向晴朗和开阔

——评蔡东的《伶仃》赵改燕

手边的南十字星张斐斐

揭示生命的痛苦,也唤出生命的精彩裴亚红

愿《她》如月映万川

——蔡东小说的启示张斐斐

第八辑:言为心声

“凝视深渊”,以及“与恶龙缠斗”

——谈现实生活与文学写作中的“恶”李德南 蔡 东

“人生而自由,却无往不在枷锁中”吴佳燕 蔡 东

“自甘退步者”群像正浮出水面

——蔡东访谈录刘悠扬 蔡 东

蔡东:写出可供徜徉漫步的短篇小说饶 翔 蔡 东

深圳孕育着最富现代性的城市文学形态

——关于深圳文学及青年写作的对话陈劲松 蔡 东

附录一:蔡东创作年表

附录二:蔡东研究论文索引

后记:日常、风景与深圳摩登

后记:日常、风景与深圳摩登

  从深圳摩登开始说起吧。

  深圳是摩登之城,短短40年创造了世界城市史的发展奇迹,从一个边陲小镇到国际化的大都市,深圳经济的腾飞举世瞩目,但当我们将目光汇聚到深圳文学时,却发现尽管深圳文学也取得了长足进步,但存在着两种格式化的写作,其一是用假大空的腔调来表现城市过剩的欲望,用伪抒情来表现城市无用的激情;其二是用所谓的底层式写作(打工式文学)强行割裂城市的面容,固化城市的阶层差距,从而造成水火不容的二元对立。这两种写作带来的直接后果是,我们发现作者笔下的深圳和我们生活在其中的深圳隔得太远。虽说文学世界并不等同于现实世界,但格式化写作缺少个体真切体验,让文学深圳显得冷冰冰的,如同一个冰冷的怪物。一个真正的小说家善于将个体经验写入作品中,这种个体经验是鲜活的、真实的,而不是胡编乱造的,当他或她在写到城市时,不会贩卖虚假的感情,而是深入到城市之中,和城市一起呼吸,按照聂梦的说法,也就是更“   蔡东显然属于聂梦谈到的这类小说家,从现代性的角度来理解蔡东的小说是很好的路径。她并不掩饰现代性可能带来的负面问题:消费主义、异化、职业倦怠、孤独的困局,但她的小说充满个体的主体意识,充满现代精神,有对生命存在的反思和追问。她笔下的主人公并不是完美的英雄式人物,相反,他们颤颤巍巍,躲躲闪闪,渴望做一名“逃逸者”,但这些人物并不让我们讨厌,比如《净尘山》里的张亭轩、《我想要的一天》里的高羽、《伶仃》里的徐季、《木兰辞》里的陈江流,都活得很真实,让我们心疼。

  和这些“逃逸者”比起来,蔡东笔下还有一类特别的女性,比如《照夜白》里的谢梦锦、《天元》里的陈飞白、《我想要的一天》里的春莉、《天堂口》里的王果。上述女性人物身上有一种越轨的魅力,可以统称为“城市里的冒险者”,这是蔡东为文学深圳提供的新的文学形象。在《天堂口》里,王果勇敢地来到深圳,试图找回那份“曾经属于她的爱情”。而《我想要的一天》里的春莉把老家的“铁饭碗”辞掉,来深圳从事写作,希望“靠写作找到一条出路”。在《照夜白》里,大学老师谢梦锦在学生陈乐的帮助下,“上了一节沉默45分钟”的课。在《天元》里,陈飞白悄悄地把地铁里“一步制胜”的广告牌摘下取走,她还想去摘下“天元”楼上挂着的“广告牌”。这几个女性,在深圳这座大都市里“冒险”,如同童话世界里的公主,给我们的城市“赋魅”。她们也像都市里的“堂吉诃德”,试图延缓这个城市必将会带来的“异化”。这些“英勇的”女性,包括上面所谈到的“逃逸的”男性,都充满个人主体意识,对城市生活做出了积极或消极的选择,同时也生成了鲜活的城市主体经验,因此,是现代的,也是摩登的。

  再来谈谈日常生活。

  蔡东的小说常常从日常中取材,她善于发现日常生活中的困顿和诗意,发现日常生活中的痛苦与欢愉。即使是反思现代性的一类小说,她的书写也不走抽象空洞的路数,而是提供细节和人物,富有生活质感。蔡东说:“对日常持久的热情和人生意义的不断发现,才是小说家真正的家底。”在《来访者》中,我们看到造成江凯精神困局的原因是日常生活,而让江凯得到解脱的同样是日常生活。日常生活具有双重性——积极的方面与消极的方面,列斐伏尔认为,对日常生活的批判“会有助于提出和解决生活本身的问题”。江凯的困境是母亲强加给他的结果,那种紧迫感和压迫感让江凯不断地挑战自己,不断地往前冲。庄玉茹用“石佛的状态”来启发江凯。“石头凝固下来的,是松弛。”松弛也是人的最好状态。江凯突然发现,即使自己在喝酒吃饭时,脚还在使劲。于是,当他发现了“松弛”后,也迎来了新生。

  “松弛”不仅是《来访者》的一个重要意象,而且在蔡东的创作中也具有重要的地位。在《照夜白》《伶仃》《她》中,蔡东也多次写到这种“松弛”。当谢梦锦终于有机会在课堂上实施“沉默45分钟”的活动时,蔡东写道:“寂静一点点加深,一点点伸展开去,深得看不见底,宽广得看不见边沿。紧绷的身体渐渐舒展,弦一根一根地松了,身体里冻僵的地方,袅袅升起热气,心底经年枯槁之处,正潺潺流过溪水,坚硬和痂滞,软和了,散开了。她渐渐失去形迹,化进了深广无边的寂静里。”而《她》的开头是这样的:“关严房门,拉上窗帘,我是我自己的了。身体像叠起来的被子几下抖开来,在床上摊平。攢紧的拳头变软,手指离开手掌,一根根分开,过了一会儿,并住的脚趾也松开了。在外游荡的神魂缓缓落回到身上。我依次感觉到额头、脖子、肩膀、膝盖的存在,它们作为我的一部分,此刻跟我一起,等待着沉入宁静。”这种“松弛”代表着蔡东小说美学的改变,因为在此之前,蔡东常用的是“躲”的意象。比如《木兰辞》中,陈江流躲着人、躲着事,《朋霍费尔从五楼纵身一跃》里,周素格的“海德格尔行动”,《无岸》中,柳萍想把自己藏起来。蔡东为此还专门发明了一种动作:“把自己扔进沙发里”。在《净尘山》里,蔡东写道:“把自己痛快淋漓地投掷进沙发里,然后蜷起身体,半张着嘴巴看电视。”我曾经撰文专门分析过这种“躲”的动作,称之为蔡东式小说的标准动作,“躲”是一种示弱,是不介入钻营算计生活的一种姿态,这种姿态体现出主人公的超脱,也是作者的一种寄托。但在《照夜白》《来访者》这里,“躲”发展为“松弛”,这种“松弛”是进化版的“蔡东式小说的标准动作”。

  仔细分析“松弛”,我们发现蔡东已经形成了自己独特的写作风格——轻逸,以“轻”写“不能承受之重”,以“轻”写现代都市人的挣扎与无奈、挫折与彷徨,以“轻”写沉重的负担。蔡东赋予日常生活以美学意义上的“轻逸”,写出了卡尔维诺所推崇的“深思之轻”的经典文本。

  还有风景。

  风景在蔡东的小说中具有重要地位。风景既是蔡东构建日常生活场景的一部分,为日常生活的写作提供诗意,也是主人公自我治愈与自我发展的重要方式。

  在《伶仃》中,卫巧蓉悄悄来到小岛上,她跟踪自己的丈夫,试图弄清楚丈夫是否有外遇。两年前,她的丈夫徐季突然离开她,来到这个小岛上独自生活。跟踪丈夫的过程中,卫巧蓉不小心扭伤了脚,女儿来岛上照顾了两天就走了,卫巧蓉在丈夫每天怡然自得的生活中仿佛窥见了什么,突然顿悟,蔡东写道:“夜色像宽大的黑斗篷一样罩下来。经过小树林时,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也许,人在落叶上走,也许,小动物正穿过草丛。回过头去,是看见松鼠、野兔、狐狸,还是看见一个跟她一样独行的人呢?不管怎样,她都决定转过身去看看。就在她转身的一刹那,环绕在身旁的黑暗变轻了。”写到这里,小说戛然而止,转身的一刹那,象征着卫巧蓉敢于面对过去,敢于正视黑暗,但黑暗只是“变轻”,并不是“消失”,这又表明卫巧蓉的生活依然沉重,只是焦虑的程度有所舒缓。风景不仅推动了小说的情节发展,而且具有象征意义。

蔡东善于写雨,写云,写风,写花,写雪,写月。

  比如,写雨:“雨还没有落下来,但她知道,雨已经在路上了,大团大团铅灰色的雨云在西边的天空上纠结翻腾。”(《我想要的一天》)

  写云:“她抬头望过去,正巧又有几朵云飘到山头附近,一纵身,翻了过去,云朵们看见山那边有什么了。”(《伶仃》)

  写风:“明天吃什么,小米南瓜粥配鸡蛋葱花饼吧,想着明天的早餐我幸福极了。风吹着后背,好像我往后一倒,它就会拦手抱住我。”(《来访者》)

  写花:“隔着宽阔的湖面,石榴花开得正盛,激动的红色,红得让人看着看着,心里竟有些隐隐作痛。她想,石榴花肯定是热爱说话的,老远地,就能听到它们在交谈,声音高亢响亮。”(《照夜白》)

  写雪:“他燃起三炷香,靠窗而坐,身后是缓缓落下的大雪。他闭着眼睛,一动不动。”(《木兰辞》)

  写月:“一弯瘦月似古时候的月亮,月光下的海像古时候的海。”(《天元》)

  蔡东的“风花雪月”给小说涂上了艺术的光泽,赋予小说浓郁的诗意,再加上其现代性视角和古典式情怀,被李德南归纳为一种现代古典主义的写作风格。

  蔡东的写作还可以归入“慢的艺术”,这种慢不仅仅指她的下笔之慢,一部小说经常要反复修改,有时候还要推倒重来。关于这一点,我深有体会。早在一年前,蔡东把她最新创作的短篇小说《日光照亮北斗》电子版发给我,我读后赞不绝口,认为和卡夫卡的《煤桶骑士》遥相呼应。但上周聊到小说的时候,她说这篇小说还在修改中。这令人感慨,真是有耐性,对小说品质也真是有追求。她的作品不多,且集中在中短篇小说上,但部部都是精品。青年学者饶翔说,“读蔡东的小说常常有珍惜之感”,我想这不是他一个人的看法,而是大多数读者的看法。

  蔡东写作“慢的艺术”还指向小说主题的“慢”。在《毕业生》中,郁金来到深圳,看到满地的木棉花瓣很震惊,三月份是开花的季节,但一批批新骨朵赶着开花,把旧花瓣挤落在地。这场景是一种隐喻,表明深圳人快节奏的生活——赶着向前。蔡东在小说里推崇“慢的艺术”,用“慢”来对抗“快”,对抗消费主义的泥潭,对抗现代性的侵袭,从而确定“无意义”在生活中的价值,建立起关于日常生活的“慢”美学。

  最近这几年,蔡东的小说写得愈发精纯高妙。《照夜白》《伶仃》《她》这些篇什,已然是诗化小说的境界,是不依赖戏剧性而以语言和叙述撑起的小说。蔡东的短篇小说从短故事的层面上解脱出来,不但不是一次性的,反而极为耐读,可堪重温,可堪回味,反复摩挲中焕发出艺术品的光泽。无论书写什么故事,她的短篇首先是美的,是有意境和气息的,坦白说,现当代作家中能将短篇小说写出意境和气息的并不多。读她的小说,不知不觉中人就安静了下来,就沉浸在另一个世界了。如置身于一首古诗的场景里走走逛逛,又如大梦一场,读毕醒来,精神上喜悦而满足。

  写作是一种抵达,也是一种解蔽。蔡东说写作让她领悟到“生活的世界之外还有一个世界,天空之上还有另一个广阔的天空”。感谢深圳职业技术学院深圳文学研究中心,我有幸编写这本评论集,愿读者和研究者能从中发现“天空之上的另一个天空”,并能藉由此书对蔡东的写作有一个大致的了解。

最后,期待读到蔡东更多的好作品。

贺 江

2年4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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