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少帅到武动乾坤,张黎都要放弃历

对于张黎来说,《武动乾坤》或许是不得不做的尝试。一方面,尽管张黎的历史剧在业内获得很高的评价,但他始终处于剧火人不火的尴尬境地,另一方面,随着娱乐生意大行其道,历史剧正在进入凛冬,更重要的是,在创作方法、镜头语言上面临着逼临天花板的苦痛,张黎亟需新的变化浇灌他的创作。

作者

范琳琳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身处为《武动乾坤》配音的工作间,张黎在采访中突然停下,问出了这个问题。短暂的沉默后,张黎自说自答道,“8月15日是日本人投降的日子。”他一下子站了起来,转了一圈,“可是你看朋友圈有多少人在说这个吗?”

递过手机,他不无骄傲地向我展示,身边还有朋友并没有忘记这一日子,“这个是我们的美术师。这个是我们的执行导演,他本身也是军人出身,你看他转的这篇文章,在面对战争的时候,有个年轻的飞行员赴死,林徽因的三弟林恒、中国“兵工之父”俞大维的儿子、南开大学校长张伯苓的幼子等人都在其中。可是现在还有多少人记得。”

他瞪着眼睛,“大家都选择忘记历史,气死我了”。

年过花甲的张黎脸上并没有多少皱纹,看起来还很年轻。但他一开口,时代感、历史感就扑面而来,带来了娱乐盛行时代少有的沉重。“平时可以娱乐,但就是今天不可以”,张黎的手用力点了点桌子。

一直以来,历史都是张黎作品的主基调。他曾经产出过《走向共和》、《大明王朝》、《人间正道是沧桑》、《孔子春秋》、《少帅》等历史剧,被称赞为中国历史剧导演的旗帜。

这一次,张黎之所以接受采访,却是因为一部玄幻剧——《武动乾坤》。初接此戏时,张黎就遇到了极大的阻力,不少还来自于他的老朋友。一定程度上,甚至可以说他之前的成就越大,在接手《武动乾坤》时所遭到的质疑就会越大。技术层面的怀疑只是极浅的表面,背后的原因却是大家对历史剧不可避免颓势的丧气与无奈。

不过,对于张黎来说,这或许是不得不做的尝试。一方面,尽管张黎的历史剧在业内获得很高的评价,但他始终处于剧火人不火的尴尬境地,另一方面,随着娱乐生意大行其道,历史剧正在进入凛冬,更重要的是,在创作方法、镜头语言上面临着逼临天花板的苦痛,张黎亟需新的变化浇灌他的创作。

当张黎顶着历史剧的标签时,在传播理想的引导下,跌跌撞撞前行时,他的身后留下了一番热闹的“虚构”、“非虚构”讨论。

第一次尝试

“《武动乾坤》不仅拓宽了我的观众面,还拓宽了我的知识结构”,张黎对三声表示。一向在历史剧上得心应手的张黎在这部戏上明显表现出了不那么熟稔的一面。

很少人知道的是,从去年11月杀青到现在已经过去十五、六个月的时间,但《武动乾坤》原本计划的内容体量并没有完全制作完成。这直接导致原本的内容将分为两部播出,第一部40集已经在东方卫视和优酷推出,另一部却还在后期制作中。

“实际上,该剧没有完成的主要原因就是我们的经验不足”,张黎并不讳言《武动乾坤》的教训。

他首先缺乏的就是特效制作经验。作为一部大体量玄幻剧,《武动乾坤》有约70%的情景都涉及到特效工作,不仅要塑造有悬浮感和落地感的三大宗派——道宗、元门、九天太清宫等场景,还要在妖兽的毛发、水下场面等细节上做到质感还原。

这样的要求并不简单。以制作一个怪物为例,仅从皮肤来看,怪物的皮肤可以分为有弹性、带鳞甲的等各种类型。在制作时,制作团队除了需要把握怪物的汗毛、色彩、纹理,还要注意怪物在转身、跳跃等动作时肌肉的形状和感觉。另一方面,《武动乾坤》有大量的水下场面,演员本身并不能在水下呆太长时间,但是为了画面本身的真实感,演员的头发、衣服都要有在水中漂浮的感觉,这些都对特效公司提出了要求。

《武动乾坤》剧照

但现实情况是,对比国外《奇幻森林》、《他是龙》等影片的特效基础,国内特效公司尚未形成完整的工业体系。相比电影,《武动乾坤》电视剧本身的制作时间和预算经费也有限。无奈之下,张黎选择在部分环节降低特效标准、压缩观影质量,“后来我想,大家都选择用手机看电视剧了,这种情况下像怪物鳞甲打开可以看到火的特效其实没有必要”。

听到这,张黎的合作伙伴、制片人胡凡在一旁惊呼,甚至连她自己一直都没有发现怪兽有这样的设定。她对三声说,“最开始考察的时候,张导以为这些只要努力都是可以实现的。但是后来发现,要做到的话,第一需要钱,第二需要时间。”尽管这样,《武动乾坤》的特效时长最终超过分钟。

一向埋头在历史剧海洋中的张黎要面临的挑战远不止于此。事实上,从画面质感到合作演员,无论从哪种维度来看,《武动乾坤》都毫无疑问超出了张黎的认知体系和创作经验。

《武动乾坤》改编自天蚕土豆的同名小说,讲述了底层少年林栋机缘巧合成为祖符传人,并一路斩妖除魔、拯救苍生。电视剧《武动乾坤》将原著小说中的架空世界改编成了上古时期。为了配合上古时期的设定,不同于其他玄幻剧衣袂翩翩的画面审美,《武动乾坤》从服务、舞美到场景都回归了更加粗粒原始的美学质感。

除了服装增加了兽皮、鱼鳞等元素,《武动乾坤》还搭建了国内规模最大的内景树林,辗转公里,到新疆、内蒙古、云南等地拍摄沙漠、戈壁和胡杨林,增加画面的自然生机。张黎说,“没有人规定玄幻剧就要是什么样的形、光、色,每个创作人、团队的审美不同,作品最后的气质也不同。《武动乾坤》的颜色更加饱满、整体偏向暖色,服装、铠甲、头套都更加真实。”

不止是审美表达上突出了个人意趣,走出了一条非常规道路,在演员选择上,张黎试验意味也颇为强烈,《武动乾坤》的男主角杨洋可以称的上是张黎第一次合作的流量明星。这当然一定程度上是因为《武动乾坤》的主角不同于他以往历史剧中的人物,强调少年成长感,杨洋符合角色的设定。但在张黎看来,更重要的是,“你能明显感受到杨洋想要做一个演员,而不是明星的渴望”。

“杨洋是真的把自己扔给团队,”张黎说,在一场泥潭的打戏中,杨洋反复站起来、倒下去,不知道吃了“几斤”的泥,加上身上的盔甲,一场戏拍完,几乎休克,“没有不好的演员,只有不好的导演,他首先要对我们有足够的信任度,这点很重要。”

某种程度上说,张黎不在乎杨洋是否有演技,当杨洋作为一张白纸时,导演的创作可能性甚至是更大的。这是年少时的张黎就已在心里接受的理论。年,张黎考取电影学院时,发现摄影专业考试只考了文化课却没有考摄影专业。待进入后,张黎向老师讨教,老师告诉他,都会了的话,还有什么可教的呢。

不可忽视的是,这一理论有一个前提:引领者确实要有指引的能力。实际上,依赖于过去的经验,张黎确实有被“全盘托付”的资格。

在黄志忠扮演《大明王朝》时,张黎曾经给过他三个字:默如雷。《大明王朝》的故事要从背景讲起,当时,贪污横行、民不聊生、党派对立。国之利器海瑞横空出世,面对权倾朝野、党羽密布的奸臣严嵩,刚愎自用、沉迷修道的皇帝朱厚熜,海瑞越是平静、坚定,其言论反而愈发振聋发聩。张黎说:“这个人(海瑞)沉默的时候是最有力量的。”

如果说张黎对黄志忠的指导来自于对角色的洞悉,那么《四十九日·祭》中,他对角色的把握则来自于他对人的生物性了解。《四十九日·祭》其中有一场戏,演员宋佳被要求拖着棺椁下葬。没有解释的,张黎要求宋佳一遍遍拖着棺材重来。宋佳说,“导演肯定是用的最后一条,人本能的精疲力尽时演不出来的。”

实际上,张黎说,“当演员能吃能睡的时候,他的感觉肯定是下降的,我特别希望他处于一个非正常的状态,变得非常敏感、易怒,这样他的本性展现更完整。”

在张黎创作《武动乾坤》时,你能时时刻刻感受到一种矛盾,在奋力跑出历史剧的安全区时,张黎又会不由自主地延续之前的方法论——他在和过去的自己对抗,但显然,这种割裂并不容易。

某种程度上,原著《武动乾坤》是一部偏向大男主的爽文,杨洋扮演的主角林动是原小说的中心,所有情节都为其服务。但为了丰富人物形象,编剧李晶凌与江莱将其做了改编,一方面,突出男主角林动在成长过程中遭遇的挫折,强调他的成长性,另一方面,增加配角的戏份,丰富人物个性,借由配角来表达不同的价值观,拱托主人公,“这也是导演所强调的以人为鉴”。

很显然,一向善于描绘宏大场面,突出人物多面性,呈现群像戏的张黎,在《武动乾坤》中仍然想要在人物、表达上沿用自己一贯的方法论,“所有人都可以变,主题不能变、价值观不能变”。然而,这样的操作手段在将历史作为一个横切面,反映时代潮流时,无疑可以称得上是法宝,可在面对强调爽感、“金手指”、“开挂”的玄幻类型影视剧时,不见得这么奏效。《武动乾坤》播放后,弹幕中常常充斥“和原著不符”等言论。

最终,在张黎看来,“《武动乾坤》的完整度和最初的想象比是打了折扣的,但是遗憾本身就是创作的一部分,如果让我给《武动乾坤》打分的话,我给打分”。

非虚构还是虚构?

《三声》向张黎抛出了这一问题,“《武动乾坤》是不是代表了您从非虚构转向虚构?”

张黎回答道,“历史剧也是虚构的。你怎么知道李鸿章就是历史上的李鸿章,李鸿章爱睡懒觉,你知道吗?李鸿章早上起不了床你知道吗?这才是真实的李鸿章。”

张黎认为历史剧本身就建立在虚构的基础上,与其说历史剧讲历史,倒不如说他的历史剧,讲的是他想讲的历史。张黎的好友、演员王学圻说,张黎对历史的痴迷,就痴迷在“查到这个人不为人知的那面”,他不会按照思维定势去塑造人物。

“历史上的人是人,而不是神”是张黎历史剧创作的基本出发点。

以张学良为主角的《少帅》也是张黎的作品,这部作品并没有达到《走向共和》、《大明王朝》所能达到的历史剧高度,但在年第二届中国电视剧品质盛典上,该剧获得四项大奖。在该剧中,与单田芳评书中张学良是伟大的爱国者的论调不同,张黎以为,张学良首先是一个少年丧母,有着恋母情结和诸多缺陷的军阀后代,是在历史的特定环境逼迫下,才做出最为无奈的选择。

尽管如此,有人仍然对张黎的创作路径仍持怀疑态度。他们以为,无论是以真实的历史人物和历史事件为主,不乏虚构成分的《走向共和》,还是以历史事件为背景,将虚拟的人物推到历史中去的《人间正道是沧桑》,历史剧当然有想象成分在。但是,历史剧的想象更像是戴着镣铐跳舞,绝不是玄幻剧的天马行空。

《走向共和》剧照

张黎对历史的镣铐并不陌生。出生于五十年代,从小读正史长大,对野史、外传天生具有免疫力的张黎,曾经说过,“只有不断去接触相对客观的史料时,才有机会去挖掘这个人物应该是什么样。一件历史事件是怎么发生的。”

历史始终游走在张黎身后,他对记者说,“历史确实让我们汗颜”。正因如此,他才会在大家遗忘历史时,感受到愤怒。

张黎对历史爱的深沉,但《武动乾坤》或许是其不得不迈出的一步。

历史剧天生有自己的特点,历史裹挟下的个人选择与群体画像不仅使影视剧集本身更具有戏剧化张力,还代表了现实语境下的影射和解读。这也意味着从一开始,历史剧所面临的束缚和枷锁,就远比其他类型的剧集要大的多。争议颇多的《走向共和》被传曾经直达中央高层,后来60集篇幅被压缩到59集。

另一方面,消费人群逐渐向年轻群体靠拢,娱乐元素占据影视内容半壁江山的时候,历史剧的观众群体和商业价值还有多大,资本和市场对此持怀疑态度。

曾经,张黎在商业化表现上也一度被寄予过厚望。湖南台曾将《大明王朝》放在综艺节目后的10点档,时任台长的欧阳常林还专门为该剧的片尾曲填了词。但播出时,该剧收视惨淡,再没复播过。该片对湖南卫视的影响已经不可考,但现在回过头来看,正是从那时起,湖南卫视走上了“娱乐立台“、“快乐中国”的道路。

之后,《大明王朝》一度依靠口碑传播和碟片售卖的方式获得了小范围的传播。真正让人意外惊喜的是,优酷将《大明王朝》上线后,短短十天,该剧的观看人数就突破了万。这一表现在那时甚至引发了大众关于历史剧回潮的兴奋。但事实证明,时代终究不同了。一个例子是,重庆卫视曾表示要将该剧在电视台复播,但到了日期,却爽约了。当时,《大明王朝》剧中的演员赵立新发了条微博,“今天是个爽约日,心如刀绞。”

陷于其中,张黎曾尝试用《孔子春秋》进入更深处的历史。《孔子春秋》以对话开头,“你们是谁啊?”“未来,是未来!年后的人们,你们怎么看待我们,怎么看待我们所身处的时代,怎么看待我们的先师!”悠远的时空背景下,张黎试图用更加古老的故事和现实相呼应。然而,《孔子春秋》的命也不好,甚至没在国内电视台播出。

身在漩涡中心的张黎不可能对这些没有感知,相反,他才是那个对此最为敏感的人。今天再看《走向共和》,张黎明显佛系了很多,张黎说,“做《走向共和》的时候,太年轻了,不够成熟,有点观点大于内容,也缺少技术的处理,如果今天来做,会更好地把握好尺度,讲好故事”。

与此同时,张黎也在小心翼翼地尝试突破自己的类型桎梏。就像是站在历史长河旁边的摄像者,利用自己的镜头,讲述滚滚流逝的光阴,某一天,张黎突然不再把镜头转向河水,反而转向自己。“玄幻剧是什么,玄幻剧是心想事成,想什么是什么。”张黎对三声说。

看起来,张黎离历史越来越远了。

当张黎第一次提出要做玄幻剧《武动乾坤》的时候,舆论的反应并不乐观。一方面,大家质疑张黎创作历史剧的方法在玄幻剧上的可行性。另一方面,尽管张黎的作品不讨市场欢心,但他对历史脉络的探讨被视为这个喧嚣时代难得的思考。大家担心如果连这位历史剧标杆人物也转身离开这个领域,从历史转向玄幻,历史剧衰落下去的趋势似乎更加无法遏止。

然而,张黎对于舆论对他从“历史转向玄幻”的评价不以为然。

在他看来,“谁说导演只能拍一种类型的戏,陈凯歌既可以拍《霸王别姬》,也可以拍《无极》”。他既不否认之后会接着创作历史剧,也不排除今后在其他类型剧集上的探索。此时此刻,摆在他案头筹备作品既有历史剧《曹操》,也有改编自丁墨的穿越言情小说《江山不悔》。

归根结底,他认为自己是在创作。他说,导演经常会有风格标签,但是风格实际上却是贬义词,一旦风格确定,就很难改变。作为一个创作者,要始终自己和自己对着干,创造力才是导演生命之源。他向三声强调,“创作不是复制,他是一项工艺,工艺需要时时变化,只要表达的主题不变,什么都可以变。”

纵观张黎的作品,《走向共和》从甲午战争为起点,讲述了国家危亡之际,亦正亦邪的上位者和救亡图存的民族精英以寻求国家出路为核心。《大明王朝》以嘉靖皇帝5年为开端,围绕皇权、官场和民意,讲述嘉靖皇帝和海瑞以及背后整个官场的思想交锋、利益博弈。《人间正道是沧桑》则从国共合作讲起,描述知识分子和军人在战争中的坚守和无奈。

无论是《走向共和》还是《大明王朝》亦或《人间正道是沧桑》、《武动乾坤》,家国情怀、选择困境都是其共同的主旨。

张黎坚持,《武动乾坤》跟《大明王朝》、《走向共和》、《少帅》的主题相当接近。这些作品一以贯穿的是,人尤其是男性在面对困难的时候,是退缩、绕道走还是迎上去。

《武动乾坤》的主角林动在经历种种磨难后,有了担当,这种担当不仅是对“家国”,更是对“天下”。在旁人看来跨越极大的创作路径却在张黎的价值体系中得到了闭合和贯通。

“在今天的中国,家就是国,国就是家。”张黎说。

传播

笼罩着复杂迷雾的张黎始终跋涉在创作的路上,拨开迷雾,就如促使张黎接受《武动乾坤》的理由是“和年轻人对话”一样,本质上,“传播”才是他一生追求的理想。

张黎说,“我们所有的创作人员、创作者最高的任务是什么?当然是传播。”

导演张黎

在工作室供奉着孔子,张黎将孔子看作是至圣先师、传播的典范,在没有高铁、飞机等现代交通工具的时候,凭双脚周游列国,还拥有三千弟子。有异曲同工之妙的是,张黎所代表的一批导演希望借助电视剧、电影的公共领域地位,传播思想,让观众获得反思。

瞄准这一目标,张黎看到了时代的变化。在年《人物》采访时,他认为年轻一代已经接受不了历史剧的慢节奏等特征。这次采访中,张黎更强调了这一变化的不可逆性,“现在的年轻一代打小眼睛、耳朵都是和互联网联系在一起的。这种情况对我来说是变化,对年轻一代来说却不是,他们天生如此。”在他看来,只有面向互联网,才能触及更广泛的人群。

不止如此,互联网也增加了人群在时间维度上对他作品的宽容度。以《大明王朝》举例,该剧第一次播放时,反响并不大。哪怕碟片火热,也局限在小圈子里,当优酷将其放上网络时,《大明王朝》才终于突破圈层。

“我感谢互联网,资源放在网络上,大家随时都可以去看,可能你15岁的时候不会去看,但是你二三十岁的时候就会去看了,你可以看一遍,也可以看两遍、三遍。之前,影视作品依赖电视台,现在互联网提供了更加开放的平台”,张黎对三声表达了他的庆幸。

时代的新秩序已经呼啸而至,尽管拥有历史剧的尚方宝剑,但在历史剧大规模萧瑟的情境下,可以想象,张黎内心的惶恐。哪怕历史剧人物塑造再成功、表达的思想再深邃,一旦没有播放渠道或者不被接受,几乎没有意义。在观众观看后,剧集才能完成自己的闭环。

但是他显然也不想全然向观众屈膝。从《孔子春秋》时就开始合作的胡凡这样评价张黎,“张黎导演希望得到更大的传播,但是又不希望完全被市场带着走。”

年,接受《三联生活周刊》采访时,在回答“您倾向于哪一类观众?”时,张黎曾这样回答过,“我当然是为专家排的。我心里永远有一个(希望)我是给业内人士和专家看戏的,但投资方不喜欢,投资方永远是收视率、票房,这是雷打不动的东西。我们这帮人有时候被压得也是挺难堪的。理智上明白,人家投钱了,得把钱挣回来,这也是我的衣食父母。但这种游走会是挺烦人的事”。

到今天,张黎说,“我还不太关心观众喜欢什么”。陷于市场、观众和理想中,张黎始终和自己较着劲。

这让人很容易联想到《大明王朝》中的海瑞。在官场腐败、民不聊生的背景下,海瑞野蛮生长出来。在人人都想退路的官场中,他甘冒矢石,义无反顾,像一把利剑一样插入贪腐阵营的心脏。可他真的能拯救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吗?将自己定位为臣子的他,并没有解决问题的能力。他只能提醒沉浸在修仙之道的嘉靖,“致君父为尧舜,免百姓于饥寒”。可身为“海笔架”的责任,虽困于局中,他也不得不奋力挣扎。

与此同时,张黎的传播方式也亟需更新。张黎曾表达过,导演就是翻译,把文字拿自己的镜头语言描述。

张黎丰富的镜头语言和他的人生经历有关。年,张黎考入北京电影学院摄影系,和张艺谋、顾长卫、陈凯歌、李少红、胡玫、田壮壮等人成为同班同学。毕业后,张黎就一头扎进导演的角色中,理由是导演能对自己的意见负责,让意见受重视。不过,张黎最初的两部作品《逃出罪恶世界》、《假大侠》都因为种种原因被毙掉了。调转过头,他开始给陈国星、叶大鹰、冯小刚等人摄像。《天下无贼》那句著名的“黎叔很生气,后果很严重”正是诞生于这一时期。直到《走向共和》,张黎才重回导演行业。

学习的专业是摄影,曾经负责过多年的摄影工作,随后才转战导演事业的张黎,其镜头语言一直被津津乐道。

《走向共和》第一幕是这样的:李鸿章在家里正吃着他最爱的清蒸淞口鲜鲈鱼,期间北洋水师要银子,日本制定国策针对清廷,张之洞汉阳铁厂出生铁······桩桩件件都事关天下社稷、国家命运,但李鸿章一直稳稳坐着,不抬头、也不回答,只细嚼慢咽品尝着美味佳肴。直到画外音传来一句,“老爷,准备进贡给慈禧的鹦鹉已经一天多不吃不喝了,拉的粪便的颜色也有点不对啊!”李鸿章“啊了一声”放下筷子。这时,镜头突然拉远,画面才从李鸿章的特写转向整个场景。

仅这一幕,就让《走向共和》的出品人刘文武对张黎心悦诚服。

然而,张黎说,“我非常清楚地知道,我熟练地掌握了一种类型的镜头语言,但是我也面临着镜头语言的贫乏。”当照进历史的光芒没有更鲜活的色彩,张黎选择从玄幻剧入手,扩大画面表现、视觉镜头的想象边界也就不足为奇了,“未来我将把《武动乾坤》中特效等玄幻剧的表达方式应用在自己的其他创作上去。”

与此同时,张黎还要面对市场环境的变化,“从创作人员来看,现在影视市场有捋不顺的地方。不过,这也是符合历史的规律的,和任何其他产业一样,影视创作是在波浪式前进。现在到了低谷的时候,创作人员和演员都要做好准备。我们这一代导演都在做准备,要看片子、和同行交流。”

以《曹操》为例,他对《曹操》的筹备就没有断过,先期准备阶段就要从历史定位、承担责任、人物主张上,丰满曹操这一角色。“《曹操》我准备了9年,一直到昨天和编剧开会还在发现新的点。”

在《武动乾坤》中度过了60岁生日的张黎愈发认识到作品的意义,“重要的是要有好的作品,影视剧能不能拍,有两个标准,一是专业性,二是独特性”,张黎说,“退潮之后,才能看到谁在裸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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