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和春联
文/牛永超
贴春联,是乡下人迎新年必做的一件事。除夕那天,当红彤彤的对联贴在家家户户的门扉上时,整个村子都焕然一新,到处洋溢着一种抑制不住的喜气和生机。
一到贴春联,我就想起爷爷。小时候,我家的春联都是爷爷写的。爷爷从小读私塾,写得一手好楷体。加上后来又当了小学校长,他在我们那里算是个“文化名人”。那时,春节前写对联,能让爷爷连着忙上好几天。
爷爷写春联,多在自己家。一是因为很多农民家庭没有笔墨,二则可以免去人家临时腾地方的麻烦。
过了腊月二十三,村里不少人家陆续拿着红纸来请爷爷帮忙。如果是晴天,爷爷就让父亲把桌子摆在当院,再在旁边生起一堆火。大家一边烤火,一边看爷爷写字。
由于爷爷做事细致,写春联的很多工序要么他亲自操作,要么在他的指挥下完成。比如裁纸,用刀子很容易裁偏,爷爷就用缝被子的棉线拉。他把纸折好后,把棉线夹在纸缝间,让人拉住一头,他则从另一头一手压住纸张,一手拉住棉线一点点地将纸划开。
动笔前,爷爷习惯于按照所写对联的字数折叠成一个个格子。如果写大字,他不仅要把纸裁成正方形,还要交叉对折,这样写起来有一个中心,左右也能够对称。
当然,爷爷在写春联时,身边离不开帮手,既要帮他折纸、牵纸、倒墨等,更要将他写好的对联从案头拿走,摆在一旁。
帮爷爷牵纸或倒墨的活儿,通常由父亲或三叔做。我和小叔则负责“跑堂”——把写好的对联拿走,摆放在别处。有时为了防止墨汁淋漓下来,我们显得格外小心,如同托着一个熟睡中的婴孩,把对联轻轻地拿起又放下。
给别人家写春联,爷爷往往迎合对方的心理,写的内容与他们的家庭情况相关。比如,人家做小买卖,就必然有生意兴隆、财源滚滚的句子;如果是几世同堂的大家庭,就写全家和睦、父慈子孝;要是对方家里有孩子来年要考学,则祝愿金榜题名、鱼跃龙门;若是人家种庄稼,就有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之意。拿到春联的乡邻,个个满意而去。
也许是因为写的多了,在我的印象中,爷爷写对联很少翻书,只见他饱蘸墨汁,不假思索,下笔如行云流水。
春联中除了对批,爷爷写的较多的是“福”和“春”。他从不浪费纸张,即便是很小的一块方形纸,上面也要题写一个“春”字。
在我家,贴春联也是一件全家总动员的事情。除夕那天早饭后,母亲打上半锅浆糊,在爷爷的指导下,父亲或三叔领着我们贴春联。
先把往年的对联撕下,用铲刀把上面的残余刮掉,再用扫把清扫干净,然后用一个淘汰的笤帚疙瘩往门框上涂抹浆糊。上下联、门头、门封,全部贴好后,拿干扫把压一压,让浆糊粘得结实些,以免被风刮掉。
对于贴“福”字,我家也有讲究。各房门的福字倒着贴,寓意“福到”,但大门上的“福”字从来不倒贴。爷爷说大门朝外开,福字倒贴就等于“把福倒出去了”。
记忆中老家的春联,除了贴在房门上,其他地方也要贴。可谓眼睛所见之处,都是红灿灿一片。比如,厨房里的水缸上,要贴上“清水满缸”,炉灶旁边有“小心灯火”;饲养室里,牲口的食槽上贴着“槽头兴旺”;储存粮食的粮囤或大缸上,贴着“五谷丰登”或“谷物满仓”;架子车帮上是“出入平安”;堂屋门旁边的墙上张贴着“满院春光”和大小不一的“春”字;大门外的树上或墙上,一边是“出门见喜”,另一边则是“迎喜接福”;等等。
我读小学时,每年的寒假作业必有“搜集春联”一项。于是,我、小叔和妹妹三个人,手拿着笔和本,先把自家门上的对联抄下来,再跑到别人家大门口,一边读一边抄写。
看的多了,我倒记住了几句。比如,我家大门上经常贴着这样一副对联:“丹桂有根独长诗书门第,黄金无种偏生勤俭人家”,不仅纸裁得又宽又长,字也写得很大。而那副“爆竹声声辞旧岁,喜气洋洋庆新年”,总是贴在堂屋门两旁。
年冬,爷爷因患脑血栓而偏瘫,右肢行动受限。此后,他便再也无法提笔写字,写春联的活儿便落到了小叔的头上。
父亲回忆说,爷爷年轻时参加县里举办的书法比赛,曾经获过奖。他的参赛作品就是一副春联,被我们那里的印刷厂批量印刷发行。有个评委说,爷爷的书法基本功扎实,只是欠功夫。这应该与爷爷平时工作繁忙而无暇练字有关。
近两年春节,支付宝上面发动网民集五福。我在仔细辨认后发现,当年爷爷写的“福”字多为“友善福”和“和谐福”。爷爷一生与人为善,无意之中体现在了他的字上。
由于家里人没有留存的意识,爷爷在世时写的东西,已经很少能找到了。忽然有一天,堂弟占凯说,他的手机里保存着一张爷爷当年给“新郑县第五建筑公司”写的门头的照片。因为他曾经亲临现场,再看到后就顺手拍了下来。这确实是一件令我们颇感欣慰的事情。
(写于年2月3日)
牛永超,女,河南新郑人,河南林业职业学院副教授。执教20余年,主攻经济管理和市场营销专业的教育教学研究,偶尔舞文弄墨,在文字中找寻温暖,在码字中修身养性,让心在文字的开合中变得清澈、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