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频接通时,我的心就在打鼓。他说他想我,鼓声重重地击打在我的心上,我的心跳就像心脏病人的心悸。然而也就那么几秒钟,我清醒了。他叫了姐姐。他曾经叫过我很多次姐姐,但,大多数时候都是我逼他的。自从他跟我讲了辛牧的故事,他再也没叫过我姐姐。他没主动叫,我也没再逼他叫过。在我的内心深处,“姐姐”这两个字,因为辛牧的死亡而变得神圣。
辛柏现在在老家。所以,他这个“姐姐”其实并不是在叫我。他大概只是觉得无聊,又思念如潮水,他想找个人倾诉罢了。于是,他打给了我。
我的内心一面失望,一面又轻松了不少。我强笑着,软下声来,问:“傻瓜,想你姐姐了?回去给她烧纸没有?”
“烧了。”辛柏说。
“若特别想念,走之前再去看看她。”我说。
“好的。”辛柏很乖。
一时无话。
过了会儿,我问:“你们那边新年是怎么过的?”
“和小时候一样,吃了很多席面,磕了很多头……”
“磕什么头?”我很惊讶。
“我们这边,过年见到长辈要磕头的。只要是长辈,都要磕,一家家磕过去。”
“呃……”这种习俗,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辛柏见我只“呃”没评价,也只微笑看着我,没有说话。
我再一次主动打破沉默,我说:“新年快乐辛柏。”
“新年快乐姐姐。”
辛柏又叫我姐姐,这是不是说明,他并不是因为想到辛牧才叫我姐姐的?然而这时候,我已经无从分辨了。我们相差六岁,我们之间的障碍如山高,如海深。我并没有勇气跨越它,就当他是想到辛牧才叫我姐姐的吧!
“再见。”我说。
“再见。”辛柏仍然微笑着看我。
见他没有挂断电话的意思,我率先挂断了电话。
和牛淑芳女士那边的亲戚吃完年夜饭,和赵炳国一家去看望奶奶,这个春节基本上算过完了。
大洋商城年三十下午放半天假,其他时候全年无休。牛淑芳女士是柜姐,春节期间也是要值班的。她要上班,家务就归我做。房子小,要做的事情不算多,每天上午花半个小时就做完了。剩下的时间,追追剧,收拾收拾衣柜,把冬天的衣服收起来,把春天的衣服整理出来,转眼就又到了上班日。
去年十二月下旬,开年终总结的时候,我的领导丽莎就传达了“上面”的意思,从今年开始KPI的考核方式要变。由以往的季度考核,变成了月度考核。团队里的每一个人,都有不同的、更详细KPI考核标准。且,底薪里的80%不变,20%作为月度KPI,计入考核。由上司打分,分数达到90分的,能拿足%的月薪,达不到的,直接扣钱。超过90分的会有适量上浮。
新的考核标准出来的时候,公司内部怨声载道。幸好政策才出来的时间在头一年的年底。过年前,大家都很忙,也没实打实地被扣薪,便没什么感觉。再加上,很多人都盼着年终奖,在年终奖正式发放下来之前,通常也都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过完年上班,是二月中,我们公司的薪水月中发,大家拿到一月份的薪水才傻了眼。那么忙,那么累,就因为销量没达到逾期目标,退货率过高,就扣了这么多钱?
经济形势不好,年终奖比往年少便也罢了。年后不涨工资还因为考核标准变了而降工资,就有人不高兴了,抱怨的人很多,一气之下辞职另找工作的也有很多。陈列部辞职了两个老员工,我们剩下的人工作量一下子就增加了很多,于是抱怨的人就更多了。
我手里也被多分了两个门店,加起来,我一个人要管六家门店了。管的门店多了,除了要更勤快地往外跑之外,要提交的报告也多了很多,我感觉真是有些吃不消了。
而DH华东区总部为了节约成本,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程度。我曾经说过,门店内挂促销海报,以前都是请外面的工人帮忙挂的。为节约成本,从今年开始,这笔钱也要省了。公司要求门店销售员早来半小时,上班前搭着梯子挂完(销售员也颇多抱怨)。若上班前挂不完,上午客流量小的时候,也可以挂一挂的。
把合适的海报张贴到合适的位置,是陈列师的工作之一。以前,陈列师交代工人做。现在,陈列师交代门店销售员做。海报多的时候,陈列师最好待在现场,以免挂错。年后没多久就是情人节了,挂海报那天,门店客人特别多,为数不多的几个店员都去忙着接待客户了,我手里的工作一大堆,着急走,就自己爬高上低挂海报。
这种事儿以前也经常干,但像这次这样,恨不得一家门店的海报都我一个人挂,却是很少遇到。
平时早餐都跟牛淑芳女士一起吃的,一碗小米粥、一个鸡蛋白、两颗水煮西蓝花,有营养又饱腹。最近手里管的门店多了,实在太忙,不光晚上要加班,早上也得早走。这天早晨,我就喝了一杯黑咖啡。这时候站在梯子上,不知怎么的,就觉得眼花,天旋地转。
我知道这是低血糖的缘故——吃得少、运动也少,大都会贫血。我怕胖,基本不吃糖,但我包里会常备几颗糖,感觉到头晕的时候嚼一颗,补充点糖分会好很多。
糖在包里,我犹豫着要不要下去拿。海报挂了一半,这时候撤,就得取下来重新挂,实在太不划算。我忍着头晕,定定神,坚持挂完了才下来。哪里知道,不算高的人字梯,我居然一脚踩空了,从梯子上面摔了下来。
正文卷第五十章我的漂亮朋友
就在我以为我会摔地头破血流的时候,我被一个人接住了。随着那声“小心!”,我直直地摔进了他的怀里,没有受伤。而他的左脚被倒下来的梯子压住了。他一边痛得跳脚,一边还强撑着扶住我。他的眼镜差点掉下来,又伸手去抢救眼镜,狼狈急了。
我连忙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抬眼看,是一位四十岁左右的斯文男人。他穿着剪裁良好的驼色休闲西装和休闲皮鞋,从他身上衣服的价位来看,他不是DH的目标客群(我们这一行做久了,都有看一眼对方身上穿的衣服就猜出价位的本事)。
不管怎么说,是他救了我,才让我没有摔倒在地上。我连忙道谢,边道谢边四处看。他很敏锐,问我:“你在找什么?”
“你的同伴。”我说。
“我的同伴?”他很惊讶。
“是。”我指指他身上的衣服,说,“我以为,你是陪别人一起来买衣服的。”
他看看自己的衣服,再困惑地看看周围,似乎有些明白了,说:“我一个人过来的。”
我微笑着不说话。
“你好奇我为什么会进这家店?为什么刚好救了你?”他指着外面的橱窗说,“我从那边走,无意间看见你晃头、揉眼睛,我怕你出事,就赶紧过来了。”
“……”我说,“晃头、揉眼睛就会出事吗?你这么敏感的吗?”
“别误会,我是医生。”他说,“晃头和揉眼睛都是眩晕的表现。你很坚强,眩晕还能坚持继续工作。”
哪里是坚强?明明是太忙,赶着要把手头的事情做完。我冲他笑笑,伸出手去:“牛卉卉。恩人怎么称呼?”
“举手之劳,算不上恩。陈学文。”他伸出手,想要和我握手,却又突然缩回去,从包里掏出一张湿巾擦了擦手,再伸出来跟我握。而我,想到刚刚还在拿海报挂海报,一手的灰,我跟他握完他又得擦手,我就不想跟他握手了。我放下了自己的手。
陈学文尴尬地笑笑,说:“别介意,我自己也知道这习惯挺不好的,就是改不了。”
“爱干净是好事。”我笑笑,说,“你刚才湿巾应该递给我。”
“想给你一张,怕你不高兴。”陈学文推了推眼镜,不好意思地笑着说。
我得承认,他这句话获得了我的好感。——我喜欢看起来比较老实的男人。于是我友好地笑了,笑着笑着又觉得晕,便扶着头蹲下了。
陈学文本来也在笑,见我蹲下,便跟着蹲下了。他说:“如果我判断地没错,你现在应该吃点东西。”
“嗯。”我点点头,虚弱地冲他笑笑,缓慢地走到前台,蹲在柜子前拿我的包,掏出一颗糖,熟练地剥开,塞进嘴里,并顺手把糖纸扔进垃圾桶。
陈学文亦步亦趋地跟着我,他跟我说:“你的脸色很苍白,似乎早餐没吃好。”
“嗯。”我点点头,没多说什么。
“我刚好没事,要不一起去吃早餐?”陈学文建议。
我摇摇头,说:“活儿还没做完。”
“身体更重要。”他说。
我不想继续纠结这件事,我说:“今天很谢谢你,陈学文。”说完,便又去拿海报,搬人字梯了。
他想过来帮忙,我拒绝了。这活儿脏,而他,有洁癖。
他没再说什么,起身走了。过了会儿,又来了,冲我举举手里的KFC袋子,说:“早餐来了,下来吧!”
我:“……”
他都买好了,盛情难却,我能说不吃吗?不能!我只好从梯子上下来,脱了挂海报时才穿的脏围裙,又去仓库洗了手,这才出来,跟他一起走到门店外面去。
KFC袋子里只有一份汉堡和牛奶,我惊讶地问:“你不吃?”
“吃过了。”陈学文耸耸肩,说,“我每天早上都会按时吃早餐。”
真是好习惯!我笑笑,蹲在橱窗外啃汉堡,喝热牛奶。他也顺势蹲了下去。
热牛奶熨帖了我的胃,我感觉好受多了。
吃喝的时候聊了几句,他知道我是服装陈列师,而我,也知道了他是外科医生,主刀的那种,我还知道了他的工作单位,在我医院。
吃完喝完再次道谢,提出这顿早餐我来付钱,他却不肯,我也只好算了。想多客气几句,但我太忙,便抱歉地笑笑,又去忙了。
销售员不忙的时候也来帮忙,来顾客的时候就去接待顾客。当然也有嫌这活儿脏,偷奸耍滑没顾客也要假装整理衣服的,我假装没看见,继续忙自己的。——工作这么多年来,偷奸耍滑的同事我见了不少,却不会跟任何人计较。不想多事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很怕得罪人。怕得罪人就只好自己辛苦,这是性格导致的悲催命运。
前些年,我还会因为别人的偷奸耍滑给我增添工作量而懊恼,这些年不会了。工作时间长了,自然也就看明白了。那些喜欢耍小聪明的,短期看是占了便宜,长期看,却会吃大亏——他们在职场上,通常都走不长、走不远。
剩下的海报贴完,一个多小时过去了。我再次洗了手提了包出来,差不多也中午了。我准备离开商场,却没想到又看见了陈学文。此刻,他正坐在人来人往的一楼休憩椅上专心致志地看一本书。
我走过去打招呼,他抬起头来问:“忙完了?”
我注意到,那是一本叫《我的漂亮朋友》的小说。封面很漂亮,引起了我的好奇心。
我很想问问他这本书讲什么,却没问,只盯着书多看了两眼,回答他的问题:“是啊,腰酸背痛。”
他笑笑,说:“医院有推拿科,据说按得不错,你改天可以去试试。”
推拿科?这个科室名儿我倒还是第一次听说,“按得不错”是几个意思?是跟盲人按摩比吗?毕竟不熟,脑洞开得很大,我却什么都没问,只说:“好的,谢谢你。”
他把书递给我,说:“这本书不长,故事很有意思,送给你。”
“不要,我自己买。”我说,“被你搭救,又吃了你一顿早餐,再收了你的书,欠的情就还不上了。”
“你可以请我吃午餐。”他笑着说。
于情于理,我都该请他吃一顿饭的。可这时候,我只惦记着没做完的工作,实在没心情,也没食欲。我做出揉肚子的动作,说:“一个小时前,我才吃了一个汉堡,喝了一杯牛奶,这时候实在是吃不下了。”
陈学文有些惊讶地看看我,再次笑了,他把书递给我,说:“可以不吃早餐,书你却得收下。”
“为什么?”我问。
“我看完了,不想再装包里带回去,我嫌重。”他说。
好理由!我收下了书,跟他告了辞。
辛柏前几天就回来了,他给我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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