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源:南国都市报」
夕阳斜下,微风掠过田野的玉米林,符明庄捧出一支珍藏的骨簪,仔细地绾在妻子的发髻,洁白如玉的骨簪与乌发相得益彰,簪上的红穗倾泻而下,宛如一串相思豆。
“君为我赠簪,我为君绾发”骨簪,是黎族男子表达爱意的定情信物,传统婚嫁习俗中,男子须亲手制作骨簪为聘礼,迎娶心爱的女子。古往今来,骨簪制作技艺一般是父传子承,代代延续,代表对婚姻爱情的承诺。
看着妻子戴着自己亲手制作的骨簪,符明庄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状的情愫,作为黎族骨簪的传承人,他制作了数不清的骨簪,可结婚时还不会制作骨簪,这一直是他心底的遗憾,今日终能弥补。
于他而言,骨簪是对妻子的承诺,也是坚守文化传承的使命。
(新海南客户端、南海网、南国都市报文\苏靓图\李昊)
半路出家的传承人
今年50岁的符明庄,是白沙黎族自治县骨雕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20年前,他“半路出家”学习骨雕艺术和骨器制作技艺。
符明庄从小喜爱画画,小时候看到村里老人戴骨簪,便觉得骨簪精美有吸引力,一直想学习制作。年,符明庄开始向黎族老艺人符亚国学习骨雕。当时,符亚国老人已是80岁高龄,手脚不便,只能口述介绍,制作部分大多需要符明庄自己摸索。
骨簪的制作技艺十分繁琐,有十来项工序,一根大骨只能制作一根骨雕,全程需要8-10天,失败率极高。
为了熟能生巧,符明庄还废寝忘食地训练。昏黄的台灯下,他坐在案桌上,拿着刻刀反复雕刻练习,通常一坐就是3-4个小时。
符明庄铆足了劲训练,边制作边总结找技巧,三个月后,他掌握了骨器制作和骨雕技艺的“秘诀”。符明庄介绍说,骨簪的选料十分关键,一般要选用30cm长的牛后骨,骨头要厚重,雕刻时才不容易断裂。以前也选用鹿骨,随着时代发展,其他兽骨已罕见。
选好材料后,首先要剔除骨头的残丝、浸泡去油脂,用清水反复冲洗、去味,然后用大锅熬煮骨头约6个小时,熬骨最好选用松木,易燃,有清香。捞出骨头后,晾置3-4天,再用砍刀或钢锯割成3-3.5cm宽,10cm左右长的骨片,再用砺石或砂纸打磨光滑,打磨后的骨簪洁白光滑,此举一是去除牛骨的杂质,另一方面是为了更好塑形。
接着,就是骨雕的关键时刻——精细化雕刻,用锋利的刻刀或凿子雕刻人头像及各类花纹图案,这一步关系骨雕的成败。一支骨簪是否成功,关键在于人脸十分英俊、生动,精雕人脸就需要半天时间,雕刻好的人脸约2公分长,剑眉星目,栩栩如生。
刻完后,再涂上一种黎语为“本发”的植物叶子的液浆,骨雕上呈现出黑白相间的花纹图案,一支精美的骨雕就制作好了。
“用‘本发’染色的骨簪,不需要再经过蜂蜡、烤制就能完成,颜料经久不衰。”符明庄说。
以骨骼为载体的艺术
骨簪属于骨雕艺术,一种以动物骨骼作为载体的雕刻艺术形式,黎族先民以牛骨、鹿骨等兽骨为原料进行雕刻和磨制,如骨梳、骨叉、牛角号、火药桶、牛角号等。
所有的骨雕艺术品中,骨簪最为精美,自远古时期,黎族妇女便以骨簪装饰发间,随着岁月沉淀,在时光中绽放光彩。年,黎族骨簪技艺入选第一批海南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
骨簪中,海南白沙黎族自治县润方言黎族的“人形骨簪”艺术水平最高。人形骨簪因外形有一侧身人头像而得名,分为单人骨簪与双人骨簪,结构图案有三段,上段雕刻人头顶的高帽或发结,边沿打上小孔,系有珠串、铃铛、红穗等装饰物;中段雕刻人脸,是一位男子,生得浓眉厉眼,鼻似弯钩,器宇轩昂;下半部分则雕刻各类图案、花纹,如水波纹、植物、动物、几何形等。
相传,人头像是古代的“雷神”或是名叫“总管三”的黎族部落首领,英勇善战,后世族人将其雕刻于骨簪,日夜佩戴,以表思敬。
逐渐消失的远古技艺
骨簪制作不仅繁琐,还劳心费神,有时还需要冒险。
符明庄摊开双手,食指、中指的关节处由于长时间握着刻刀,留下厚厚的茧。制作骨簪,眼睛时刻盯着雕刻,经年累月,眼睛发干发涩,他的视线大不如从前。
骨器之中,骨梳最难制作。回忆起骨器制作的艰难,符明庄仍心有余悸,“骨梳的尺片细长,雕刻时要拿在眼前,如果一不留神,骨片断裂,碎片就会飞到眼睛里。”
骨簪、骨器制作完成后,还要采摘用于染色的“本发”。符明庄告诉我们,“本发”生长于南瑞山,每次采摘须乘船渡过南开河,穿过玉米林,期间要仔细躲避玉米杆,如果不小心让玉米杆碰到皮肤就会瘙痒难耐,还要小心拇指般的蚂蟥。
心有热爱,山海可平。制作骨簪20余年,符明庄难舍这项技艺。
在采访中,符明庄直言,仅靠非遗技艺无法养家糊口,平日里他兼多职,割胶、种地、当泥工、打零工等,闲时回到家才制作骨雕。“如果我放弃了,这项技艺就会失传了。”提及骨器制作的未来,符明庄十分感慨。
骨雕艺术,从远古时期走来,斗转星移间传承十余万年,如今面临着“后继无人”的危机。如今,黎族骨器技艺没有省级非遗传承人,白沙县级非遗传承人仅有符明庄、陈玉跟、符元清这三人,民间掌握黎族骨器制作技艺的老艺人也屈指可数。
“我和陈玉跟都年过半百,符元清也将步入80岁高龄,等我们走了,该怎么办?”符明庄直言,骨雕技艺日渐凋零。一方面是由于骨簪父子相传的特性,另外,骨簪并非消耗品,经久耐用可代代相传,购买者少,老一辈手艺人相继去世,年轻人不愿意学,仅靠技艺难以维生,都是骨簪日渐凋零的原因。
“骨簪是我们民族图腾的纪录,是雕刻在发髻的文化密码。”抚摸着手里的骨簪,符明庄缓缓告诉我们,远古时期,黎族人过着刀耕火种的日子,看到山川河流、稻谷良田、奇珍异兽都会雕刻在兽骨上,“这是我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是对先祖的感怀纪念。”
屋外乌云蔽日,飘着细雨,气氛渲染得有些压抑。符明庄说,未来2-3年,他会精益求精,争取获评黎族骨器省级传承人。
如今,作为这项远古技艺的传承人,符明庄倔强地用自己的方式,仗剑天涯,守护着远古流传的文化技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