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个小时
这大概是我第一次对蓝湛这么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虽然,此前我对他也算不上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甚至,从最初相识到追星一般的情动,也都不曾坦陈真正的内心。即使如此,我也从未想过骗他,我可以不说,但绝不对他说谎,这是我的原则,或者说,仅仅是对蓝湛而言绝不逾越的底线。从始至终,我的眼神和态度早就说明了一切。
但这次,我脱口而出的谎言,是想跑得越快越远吗?
大概,从我打定主意退回到初始状态,退回到出厂模式,我的内心便开启了自动隐蔽,或者说,这种安全系数,这种我和他之间的合理距离,是目前我所能想到的最稳定的关系。
正如你猜到的那样,我压根就没来得及做样报,拷贝什么文件,不过是我逃开他的一个蹩脚理由。
但样报这件事,确是真的。
办公室里很安静,林燮不在,大概也不会有人来加班。我打开电脑,在word里找出文本。
要设计一张样报,从报头到版式,还有配图,我已有全新的构想。大多数报社目前都还采用编辑画板,美工根据编辑的思路规划文章板块和配图,版面难免中规中矩,不够大胆出新。想要出类拔萃,博得眼球,除了在文章上有主次之分,此外,我希望组合应用CDR和PS,将版面设计得活泼一些,毕竟,休闲娱乐型的报刊,在色彩和配图上,都应该符合时尚审美,更别具一格。
有了这样的思路,做起来并不难,不过三五篇文章,很快就有了大致模样。我伸了伸懒腰,在椅子上斜斜地靠了,举着刚打印出来的清样,心里有几分得意。
作者小画:隔着远方眺望你设计雅致清新,版块脉络清晰,字体和排版看起来错落有致,再配以插图就更完美了。可惜,没有完整的文稿,插图便不知如何立意。也罢,仅仅这样,大概也算得推陈出新了。此时,如果再来一杯浓浓的卡布基诺,就更赞了。
我站起来,对着玻璃窗,给自己点了个大赞。已经日斜半楼了么?竟这么久了。摸摸肚子,果然有咕咕之意。也是,工作让人沉醉,还能暂时忘记一切,尤其是烦恼。怪不得有情绪的人要么拼命工作,要么拼命吃食,要么拼命歇斯底里。幸好,我选择了前者。
我从前竟不知道,再心烦,自己一旦沉浸案头,便可立刻化身机器人壹号、贰号……这样也不错。
怪不得那么多人,宁愿埋头搞事业,也不愿迷失在蜘蛛网般的感情里。当然,说到底,我不过是想逃避蓝湛带给我的醍醐灌顶般的清醒,或者催眠血淋淋的现实。或者说,想要可怜地保持一点点自尊,更不希望他滥施悲悯,哪怕一点点,都绝对不行。
我想要的,不过是安全退后,不,是云淡风轻,退回到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
当然,这张样报,也的确是为了让我应聘成功,临时给自己加的作业。没有从业经验,初次面试险些被拒。加这项作业,也是想证明自己虽为新手,但潜力可挖。
看着手上已经成型的样报,我长吁一口气,终于要开启新的征程,有欢喜,也有内疚,毕竟,在我最需要肯定和帮助的时候,是林燮的接纳和引导,让我有了暂时安身立命的地方,也有了奋斗的方向。林燮,对不住了,鱼药畜牧业,是我考虑欠妥了。也不知,从今往后,是否还有机会还他这份人情。林燮,大恩不言谢,天下之大,来日方长。
我站起来,四下打量这间办公室,林燮大概是我见过的最有雄心壮志的年轻老板,对未来有着近乎痴迷的规划和执行力。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不愧是我人生路上的贵人,可惜,终究是错付了。
所谓一眼误终身,到底是个笑话,还是励志?
积攒在心头的纷繁闹事,在这一刻,泄洪似的,忽然在我有限的脑容量里横冲直撞,撞得自己头昏脑胀不说,连带着心脏都七上八下,一时半刻都不得闲。关于蓝湛的一切,便疯了样杀将进来,席卷了我全身每一寸细胞,然后汇聚到太阳穴,千军万马一般,挤得我头皮发麻。
一半是火焰,一般是海水?
心里两个声音在反复论战。一个说,记得他所有的好,站在当下立场,选择毕尘才是正常;一个声音又说,哪有那么多花好月圆,青春可待,何况名不正言不顺。
一个声音又说,我认识的蓝湛,是清风明月丰朗俊逸,从不拖泥带水。另一个声音又说,岁月可迷风尘,蒙蔽了的眼睛,也会看不清距离。装过你的眼睛,也有可能装过别人。
所以,他的眼里有我,但心里未必只装着我?
这是结论吗?
……
再这样下去,怕是要疯魔。
关了电脑,关了办公室的门,摇摇晃晃地下楼,走到阳光下,觉得分外刺眼。
整个人,又是浑浑噩噩的。
直到那个人迎着我走过来,很自然地递给我一杯卡布基诺,我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月白身影,眉目如画,神情淡淡,有着挺拔的身形,还有着坚毅的棱角。他看着我,似乎从不曾发生过夜色里的疾走,更没有离他而去的寂寥。
他看着我,声音低沉但依旧温暖:“魏婴。”
我一愣,定定地看着他,下意识地接过咖啡,在嘴上抿了一口,他已接过我手上的样报,仔细端详,然后点头道:“不错,色彩夺目,分割大胆。”迎着我的眼睛,他又说:“七个小时。”
再次邀约
所以,他一直都在?
所以,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所以,我应该向自己妥协?
所以,他可以假装没看见暗夜的凄厉,我也可以忽略曾经的心伤?
他等了我七个小时么?竟已这么久了?我抬眼看他,有那么一瞬,差点破功。我究竟为了什么要坚持,为了什么要刻意拉开距离,我就不能厚着脸皮坦然接受他的好,假装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不沉醉吗?心下一软,冲口而出:“你等我做什么。”
蓝湛望着我,眼睛里写满了无奈:“你不知道饿么?”
饿?果然。一夜的盐水,本就疲惫不堪,这一忙,就到了半下午,我抬眼望天空,原来不仅仅是秋日艳阳,我的昏沉沉还有一半原因是饿过了。“你一直在等我?”
我本想说何必等我,出口的却是这样一句无关痛痒。在我心里,他始终是那个神一样存在的人,又怎么可能恶语相向,又如何舍得。但愿,他并不知道我这些可笑的心理活动。说好的云淡风轻,就淡淡地做朋友吧。虽然很痛,或者,时间便是良药,自己也可以渐渐忘了。
蓝湛并不理会我这片刻的停顿,他拽了我拐进巷口一家无辣不欢,一边轻声道:“再不下楼,我就要上去抓你了。”那语气含了几分霸气,是我不曾见过的样子。
人总是很矛盾,矛盾是因为贪心,我一边盼他退后十步,一边又怕他真的退了。这种矛盾折磨着我,一路跟着他进门,跟着他在靠窗的座位坐下来,跟着他的眼神点菜,等菜。心里打定了主意不以他喜,不以他悲,到最后,便改成了,不被他发觉,默默欢喜寂寂悲凉。
也好,再坚持一周吧,一周以后,他就走了,远渡重洋翻山越岭,我们隔着的又何止山河。
一哭二闹三上吊,这种事不该发生在我身上,也不可能发生在我身上。
与其举杯邀月空自彷徨,莫若及时当下,浪的一时算一时,我在心里暗暗自嘲。
蓝湛点了一大堆菜,都是我喜欢的,难为他都记得。
我可悲地发现,我和他之间,横亘着的不是山河,山河皆可平。我和他之间,大概也不是不可逾越的世俗,世俗不过烟云。我和他之间难以消弭的,竟不过是那么点可笑的自尊,而这自尊到底是压垮我们的最后一根稻草,还是我和他之间的脆弱只够一根稻草来压?这些,我都无从知晓。我打心眼里羡慕毕尘,羡慕她的率真和敢于直面,羡慕她能笑对世俗,追求自己的爱或者不爱。
“没有酒么?”我瞥了下满桌的菜肴,笑道:“这个时候不应该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喝这个。”蓝湛扫我一眼,递过来一杯果汁:“医生嘱咐过,忌辛辣烟酒。”
心里又狠狠地疼了一下。昨日之日不可留,今日之日多烦忧。我又在为不可挽回黯然神伤了么?
不,昨日已逝,逝者已去,我该放眼天下,大步向前。只是这顿饭,没滋没味的。我从来不知道,有一天和蓝湛吃饭,也会变得味同嚼蜡。
他在想什么,我不知道。我也假装什么都没发生,或者都已经过去,与他对饮聊天,明明心潮暗涌,却故作镇定,强颜欢笑。
“蓝湛,干了。”我举杯邀他,他看了我一眼,也豪迈的一饮而尽。
“你决定了?”这是他一直期待的事,可惜,这不再是我的期待。
“嗯,下周一林燮出差回来,我就跟他提。”我又一口气干了。就算是一杯果汁,我也要喝出酒的气势,品出醉的模式。和蓝湛的饭,还能吃几顿呢。这样的对望,又还能有几次呢?
“何时报到?”蓝湛又给我满上一杯,他自己也满上。
“周二吧。”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他,毕竟,要做出忙碌的样子,仅仅靠装是不行的。不是怕他心有不甘发现端倪,是怕我自己忍不住露出马脚。
“明天,你什么安排?”蓝湛想问的,大概不是这个,果然他又说:“我们去逛逛。”
他没有用问句,我也很好奇他怎么安排。果然,还是贪心的。
“去哪里?”
“爬山。”他抬手看了下手表,望着我的眼睛又说:“一会儿就出发。”
看来,他早就打定了主意,此行,大概还有他的导师。果然,他又说:“我导师想去西山,想请你你做向导。”
“你导师?他认得我?”我弯唇,嘴角扯出一个笑意。这大概是最蹩脚的谎言,想不到蓝湛这么“睚眦必报”,这么快就还给我。只是心里,竟是欢喜,又是怎么回事。我安慰自己说,仅此一回,权当告别,他都搬出导师了,拿准了我无法拒绝。
“你可以认识他一下。”是啊,艺术界泰斗级的人物,谁又有这么好的机会去轻易认识呢,何况还是一起去旅行。虽然是短途,也值得朋友圈炫耀一辈子。不知道谁说的,能不能和一个人走下去,就试试和他去旅行,想到可以和蓝湛一起出行,竟也有些好奇,虽然,已经明确自己要努力退回到安全距离,但也不妨碍这最后一次相伴吧。
好吧,我承认,就是这件事,让我妥协了。虽然是暂时的,但要是有人知道了我这两天一夜的激烈斗争,只怕是再也看不起我了。
临时向导
从饭馆出来,已经两点十分,果然秋高气爽,是个好天气。我对蓝湛说:“一会儿哪里集合?我要回去取件衣服。还有登山的装备。”
“我都带了。”他把肩上的帆布背包递给我,我才看见,他手里还提着一个同款。这么说,果然是早有准备。我打开来看,羽绒服、围巾、水壶、干粮,瑞士军刀……应有尽有。
“你什么时候决定的?”我诧异道。
“回来之前,就准备好了。昨晚,原本是想跟你说这件事……”他低了声音,弯眉看了我一眼,又缓缓道:“你的身体,可还行?”
“不行,就可以让我请假么?”我笑道。
“我们缓行。实在不行,坐缆车也可。”他这次回答得很快,又急又快。
“你导师与我们在哪里汇合?”我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但我问得更直接。
蓝湛,这个时候,不应该去陪着导师,然后给我打传呼就好吗?也是,我那样的离开,他又如何敢冒险。什么都不说的蓝湛,总是让我活得七上八下,一会儿在云端,一会儿在泥潭,这天下,再刺激的过山车都抵不过吧。
“他在酒店等我们。”蓝湛指指马路对面,又看了下手表,笑道:“时间刚好。”
“那还等什么,走吧。”我拽着蓝湛过马路,想了一下,又问道:“你可去过西山?”
“不曾。”他的脚步也轻快起来,笑了一下,又道:“你呢?”
“我这向导,也是纸上谈兵。”不过,去西山,一直是我心里的一个念想。
“无妨。”蓝湛的声音也轻快许多。
想不到,第一次去魂牵梦萦的地方,竟然是蓝湛。这样的告别式,应该终身难忘吧。想到这个,心中又是一疼。我侧脸看他,阳光下的人,皮肤白皙,青丝飞扬,有着好看的鼻梁,眼睫毛逆着阳光洒着金辉,薄唇上启,这样谪仙一般的人,大概不止一个毕尘这样的女子欢喜吧。
古渡酒店,是五星级的国际酒店,迎门的百合满满一墙,馥郁芬芳,拐过去,便是一楼咖啡厅,逆光坐着的,是一个金发女子,手里捧着一部英文书籍,很悠闲地品着咖啡,嘴角弯出一抹笑意,好像古典油画里走出来的下午茶。果然是国际酒店,客人都这么养眼。
我撞了一下蓝湛的肩膀,冲他悄声道:“漂亮!”
“嗯。”他点点头,大步走了过去:“Hello,Lesley。”
“Jenn,Yourfriend?OH,
转载请注明地址:http://www.1xbbk.net/jwbys/1515.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