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如有雷同实属巧合。
楔子
京中前缘坊的生意已然步入正轨,聘来的多位技艺精湛的绣娘也能担当大任,兰鸢暂放手中事宜,又折返回通州大本营兼顾一二。
恰逢鸣丝阁的掌事纾桦也巡查到通州,作为至交好友的二人不邀自请地聚上了一聚。酒至半酣,纾桦兴奋地从荷包出取出几个蚕茧,如献宝一般递到兰鸢手边。兰鸢见着那几个蚕茧也不由得端坐住身子,接过后便握在手中细瞧。
本应洁白无瑕的蚕茧上竟透着一层淡淡的粉,颜色虽轻,却是实实在在的原生颜色,那分外柔和的色泽,比之印染工艺多了份纯粹与自然。
“这是成了?”兰鸢问得惊喜,眉眼舒展如天边满月。从前纾桦曾与她说过,其正培育一种新蚕。新蚕可吐彩丝,所结之茧抽出的丝更无需印染。若是能成,实属这世上头一遭。
纾桦自得地扬起脑袋,豪气干云道:“我这么多年的本钱砸了进去,要是什么东西都换不出,还不得把那李娘子给生吃了。”她笑得眉飞色舞,毫不吝惜地夸赞道,“那李娘子养蚕手艺好、脑子又灵活,加之肯想敢干,着实是个能人。如今虽只批量得了这浅浅的粉蚕,但假以时日,必能在其他色泽的彩蚕上有所成就。”
从前明家在通州的七罕村有一蚕园,除了自行养蚕缫丝外,也向附近的蚕户收茧。多年前,还未出嫁的她意外从收回的蚕茧中瞧见了一枚淡粉色的蚕茧,便敏锐地到了一丝商机。
那蚕茧来自七罕村的蚕户李家,李娘子养蚕多年,本也对那只迥然于其他蚕虫的粉蚕惊愕不已。
本想直接丢弃掉,又见那粉蚕除了周身包裹淡淡粉色外并无其他不妥,遂抱着试试看的心理养它至结了茧。
粉蚕结出的茧也是粉色,且以此茧抽丝,丝坚韧性佳、延展度高,比之一般的白丝强上不少。她遂起了培育的心思,正苦于缺人力物力财力时,恰纾桦带着合作的诚意寻上了门。二人一拍即合,一人出银一人出力,细细培育至今,总算略有小成。
“这彩蚕难得,可培育一种颜色已然耗费甚大,我的鸣丝阁近日正在为开拓去京都铺路,流动的银钱方面实在不怎么趁手,不知兰坊主有没有兴趣跟着我赌这一把。”纾桦笑嘻嘻道,大大方方地展示着这等行业机密。
这等于是送上门的红利,兰鸢自是知晓纾桦礼尚往来的意思。她送去京都给太后贺寿的绣品,以及后来在京都站稳脚跟时亲绣的绣品,所用绣线皆出自鸣丝阁。鸣丝阁在南地自是声名在外,可在京都一带尚不曾为人所熟知。她此举,等于是先行替纾桦打开了名声,助鸣丝阁能更加顺利地入驻京都。
“你空口白牙的,怎的也得叫我先去瞧上一瞧。”兰鸢笑骂,自是一口应承下。先不提她与纾桦多年的闺蜜情分,单从商人逐利的角度来看,这也算得一桩稳赚不赔的买卖。
二人议定,即刻便套了车去往七罕村。刚行至李家门外,便瞧见一众村民贼眉鼠眼地往里面偷窥,不时还兴奋地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这李继祖一准儿是回来提跟李娘子提解养媳契约的事儿,听说他在城里头认识了有钱人家的小姐,哪里还想着回来要这个比他大了那么多的老媳妇儿。”
“可怜李娘子日盼夜盼,盼着小相公终于长大成了人,苦熬着等小相公有了出息,却落到这样一个下场。”
这李家娘子的身份兰鸢也听纾桦谈及了一二,是早些年被李家买回来,充做童养媳之用的。李家唯一的子嗣李继祖比其小了七八岁,待其长大成人,二人还没来得及成亲,李娘子已成了明日黄花。
可这么些年来,若无李娘子尽心尽力地供养,不过一蚕户家的男丁也读不起书,上不起学,并别提中了秀才后还被一富家小姐看中。
不一会儿,李家紧闭的院门被重新推开,一脸欢喜的李继祖差点儿被门外围观的村民给堵住,好半晌才没好气地驱散了众人,而后头也不回地坐上来时的牛车。
门外众人又聚了一回,伸长脖子往里头侧耳细听,见没听到意料之中的哭泣与哀嚎声,纷纷瘪着嘴各回了各家。
纾桦与兰鸢面面相觑,着实不知此时是该进去还是先打道回府,最后还是李娘子打开了门,并神色淡然地迎她们入了内。
陡遇方才门外的热闹,屋内几人都有些尴尬。纾桦讷讷,不知该从何处打开话题,只得先唤了对方一声李娘子。
“从今往后,且叫我童娘子吧。我本名姓童,单名一个画字。”李娘子笑容温婉,眼角的光却格外地明亮。
1
童画八岁时被卖到李家,来时小小的身子套了件破旧的衣裙,一头干枯长发衬着全身的瘦骨嶙峋,奄奄一息的似难寻个生气儿,待李母递来个黑馍,那眼底才算迸发出几分精神来。
饥荒年代,她家已饿死了一个小妹,幸得卖了她,才勉强保住了小弟的性命。她抱着馍啃得认真,即使腹中早已饿极,也强忍着掰了一半藏到怀中,生怕下顿没了着落。
“你以后给我好好伺候继祖,但凡他有一点儿的不舒坦,仔细你的皮。”李母叉着腰摆出凶神恶煞相,也不管自己的儿子才不过周岁,已迫不及待地摆出恶婆婆的款儿。
童画正躬腰背着昏昏欲睡的李继祖,听见这话迟疑地点了点头。她知晓自己的身份,不过是李家花钱买回来的养媳。
从前未逃难时,她村中也有多户人家抱了养媳。那些养媳不过与她一般年纪大小,却是成日里劳作,伺候一家子的老小,甚至还要忍受来自公婆无端的打骂,过得甚是辛苦。
她仿佛已然瞧见了自己日后的命运,垂下的眼眸跟着微微垮下的肩一同黯了黯,可又在伸手摸到怀中的黑馍时,又生出一缕劫后余生的欢喜来。
养媳生涯虽是辛苦,但到底能留下性命。可怜自己爹娘带着小弟继续逃难,也不知道李家人故意压低了价儿送去的银钱能够支撑到什么时候。
她并不怨恨自家爹娘。从前在家时,爹娘待她尚算怜惜,虽谈不上娇宠,却也是言笑晏晏,举止慈爱。要不是因了一场天灾人祸,实在没了法子活下去,爹娘也不会卖了她。
既来之则安之,更何况她从来就不是个懦弱无能的性子。大不了届时受了欺负后便奋力反抗了去,人哪,总要为自己的命争上一争。如今不过将将落脚,自然先求心安。
她如是想着,待得李母离开,便哄着李继祖脱去了外裳,又特意将他搂在怀中。待得夜间更是起身了数次,确保他不会因着贪凉而掀了被子。
她原是家中的长姐,照顾家中的弟妹本就手到擒来,且李继祖也并不是个难伺候的性子,没几日功夫二人已相处甚欢。李继祖时常扭着滚圆的身子,跌跌撞撞着到处寻找做活的她,一口一个姐姐叫得欢快。
李家是蚕户,一家子的生计都维系在蚕房内。李父负责外出种桑采叶以及贩卖蚕茧,李母则在家中一心养蚕。蚕虫精贵,李母自买回了童画,便一颗心全扑到蚕房内。童画则包揽了全部的家务,每日天不亮便起床洗衣做饭,等公婆上桌吃饭后才去叫醒李继祖,再伺候着他洗漱穿衣。待到日落后众人歇息后,她才捶着酸痛的肩膀回房哄李继祖睡下。
生活忙碌着辛苦,但好歹一日三餐俱全。童画甚是满足,夜间搂着李继祖安睡时,似乎也找到了几分家的感觉。
可惜好景不长,她还是遭了打。李母鸡蛋里挑骨头似地嫌弃起她的饭中掺了米石,二话不说扬起手掌便拍在她的脸颊上,她被打得身子一偏,跌倒时绊倒了桌椅,连带着一桌子的饭菜都摔得没了形。
这一摔又给了李母更好的借口,她干脆寻了鸡毛掸来,狠命地朝童画身上抽去。
童画艰难地爬起身,想要逃跑,却又抵不过李母的气力被拽回。劈头带脸的疼痛袭身,她只能拼命将身子蜷起,好叫受伤的地儿能少些。待得李母发泄完,她这才战战兢兢地收拾了屋子,又赶忙抱了衣裳去了河边,以免在李母的眼前晃悠,再引起其的一顿好打。
同村一起洗衣的邻人瞧见了她根本遮不住的伤口,眸间洒下丝丝缕缕同情的目光,却只能无可奈何地悠悠一叹,感同身受道:“你且先忍着吧,被打习惯了也就罢了。咱们命苦,做了人家的养媳,便注定是要遭这份罪的。”
邻人也是个被买来的童养媳,不过虚长她几岁,却因为家中的相公到了年岁,未等她及笄便将她收用,连怀了两胎都没能保得住,更惹得婆家人不住的嫌弃。邻人越发谨小慎微,将自己放至卑微至尘埃的地位,可饶是这样,三天两头的毒打也没能跑得掉。
“当忍成了习惯,受着疼、藏着泪、含着苦的不还是自己吗?”童画低声嘟囔,回首看到邻人身上那斑驳的新痕与旧伤,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眼前的河水潺潺,她再低头看向水中虽面容稚嫩,却已添了几分愁苦的自己,更是悚然一惊。从前是知晓养媳的地位低下,但未身临其境尚能安慰着给自己图个念想。如今已然亲历,她却不想如邻人一般,凄凄苦苦地看不到救赎的光。
更何况,有些事儿一旦开启,便能叫施暴者食髓知味。她若还想叫日后的生活多些恬淡与温馨,便总得想些法子搏上一搏,为自己挣回些尊严来。
2
思虑至此,她闭上双眼猛然往水中一跃,不过几个沉浮便将身子埋入了水下。那邻人见状,吓得惨白了一张脸,丢了木槌便呼天抢地地寻人来救。
不一会儿,得了消息的李母也赶了来,瞧着已然平静的湖面便是两眼一翻,要不是旁人扶得快了些,便已然是跌倒在地的模样。
童画憋气沉在水中瞧得热闹,她是外地人,本村尚无人知晓她精通泅水,是以她才敢以身试险。她正忖度着该何时“挣扎”着浮上岸时,一脸铁青的李父也匆匆赶来。
河岸边上,李父半点子好眼色也不曾给到李母,抬手便是愤愤的一巴掌。李母被这一巴掌甩得偏了脑袋,却紧闭着双唇未敢发出半丝声响。
童画本瞧得畅快,可见李母那般懦弱着不敢言的模样,又从心底新添了几分怜悯。说到底,李母也就只能在自己面前耍些威风罢了。
为了叫李母少受些大庭广众下的责打,她只得慢慢划动手脚,搅动些水花的同时,做出些拼命挣扎的模样。岸边的人见状总算反应过来,赶忙递上长棍将她打捞上岸。
“你这个冤孽哟,不过多说了你两句,怎来那么大的气性儿。”李母见童画无事,这才敢哭出声来。她不明白,为何人家的养媳都是受得打的老实模样,怎就自己家买回来个倔种,一言不合便要投河自尽。人,不都是应该挣扎着求生的么?
童画只是哭,干枯的手捧上瘦弱的脸,恰好叫下滑的袖口露出刚被毒打的伤。众人了然,微劝几声“孩子还小,仔细教着”后便做鸟兽散,只让李家自行关了门处理此等家务事。
李父见人没了事儿还要再打,李母却是怕了。李家并不富裕,刚花银钱买回来的劳力,要是死了可就是鸡飞蛋打,真正的人财两空。
童画也知点到即止的分寸,佯装大哭了一番便自发自觉地去了厨房,手脚麻利地点燃炊烟准备伙食。李家人既买了她,便对她的生死与自由享有绝对的处置权,若是她过分地难以管教,怕也只是会落得一个转卖为奴的下场。
待得喷香的饭菜上桌,滚烫的洗澡水入盆,此事才算揭过。接下来的日子里,李父继续采桑、李母依旧养蚕,童画照样操持着一家老小的吃喝拉撒。仿佛一切都没变,但冥冥中又似乎变了一些。
遇到不顺心的事儿时,李母还会张嘴就骂,可即使摔了桌凳,也再不曾对童画动手过。且随着时间的流逝,李继祖待童画的亲昵劲儿愈浓,竟也能张着小手挡在她的前头。她大受感动,照顾李继祖愈发地精心。
……
忆起那段曾经的岁月,童画不自觉出了神。她低头给兰鸢与纾桦倒水,一回眸瞥见了香案上的牌位,“李门颜氏”四个刻字历久弥新,仿佛从前的李母就站在案头,要对她诉说着些什么。
当年,李母见儿子被养得敦实,加之童画着实勤快,遂也淡了几分恶婆婆的做派。可有些时候,郁气憋闷在心底不出,只会伤及肺腑、痛入心魂。
李父是个混不吝的,除了采桑贩蚕,其余的时间都用来喝酒赌钱。当醉酒撞上手头失意,便理所当然地将所有的怒气发泄在李母身上。
童画也是后来得知,李母当初寻她的不是,也不过是将从李父身上受到的满满恶意,悉数发到她的身上罢了。
可李母是个能忍的,即使被打得遍体鳞伤也不愿吭声,甚至还悄悄地掩了门,将所有的苦楚都藏在一片祥和的表象下。童画却是瞧得不忍,便时常上山采些草药回来,或捣烂或煎熬,勉强给李母缓解伤口的疼痛。
亲生的孩儿尚在懵懂,倒是这买来的养媳颇为贴心。李母努力地佯装坚强,却又在这一碗碗温热的汤药中卸下所有的伪装。若人生能够选择,谁又愿意伴着这无休止的挨打与绝望。
相处日久,童画便愈发为李母不值,李母本性温柔又能持家,还能襄助着夫君养家糊口。可李父却丝毫不懂得珍惜,只随着性子打骂如常。
李母抹着眼泪,如从前童画在水边遇上的邻人一般吞下所有的委屈:“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这辈子也只能这样了。只盼着他日后手气能好些,也能叫我少吃些苦头。”
童画听罢这般的言语,只觉得胸膛里燃烧着一团怒火,她觉得自己必须要做些什么,才能将这团恼人的火给浇灭。
3
没过几日,李父便倒了大霉,他晚间喝了酒后出门赌钱,夜里归来时遇上了劫匪,被人一棒子给敲晕。待醒来时,身上的银钱早被洗劫了一空。
他气呼呼地回了家中,抬眼见了李母便觉十分地不顺眼,立时便扬起了手便打。李母自是唯唯诺诺地蜷缩成一团,根本没有半分反抗的意图。他正打得顺手,刚要抬脚起踹时,自家那破败的院门忽被人一脚给踢开。
几个凶神恶煞的壮汉闯了进来,为首的糙脸汉子对着李父抬手便是一巴掌,直打得身材单薄的李父眼冒金星。李母诧异地抬头细瞧,发现来人竟是自己的兄长。
“好妹子,你受苦了。你怎能这般忍得,也不去给娘家送个信。”颜家兄长关切地将她扶坐到廊下,而后便招呼着诸多人手,直将李父给揍得没了人形。
李母更加诧异,自家兄长是个何等的凉薄人,自己出嫁这么多年,从前就算自己求上门去,都未曾来给自己撑过腰,以致于她都早已放弃了这份奢望。可怎这次如此地仗义,竟不远千里地来为她主持公道。
李父的哀嚎声不断,等众人揍累了松开手,李父已几乎没个周全的人形。随后颜家老太又颤颤巍巍地走了进来,抱住李母便嚎啕大哭。李母乍见母亲自是感怀,可对着眼前的一切仍旧丈二摸不着头脑。
“也亏得你讨了个好媳妇,是你家那养媳走了一夜的山路寻到咱家门前,又使了银子才求得你那见钱眼开的兄长出了手。”颜家老太无可奈何地深叹,提起童画时才从目中挤出一丝丝钦佩,“那孩子一来就给你兄长跪下,指望着他能来这一遭。见你兄长不肯,便将身边的碎银子全掏了出来,说只要他肯来打得你相公服了软,叫得你相公知晓你娘家的厉害,让他以后不敢再随意欺辱于你,她便将银子双手奉上。那么些个银钱,也不知她从哪里得了来。”
外头的李父被打得只有干喘气的份儿,被颜家兄长推进来时甚是乖觉地开口求饶。他连连给颜家老太磕头,又谄媚地抱紧了李母的双腿,可怜巴巴地求着李母替他说些好话。
这般小心翼翼又懦弱无能的模样,哪里还有平日里的张牙与舞爪。待送走拿钱消灾的娘家人,李父仍旧没敢动怒,只捂着腰哎呦哎呦地躺回了房内,显然对今日的暴揍心有余悸。
李母的心跳得飞快,她要去找童画问个清楚。童画正在房中上着药,因脚尖被磨破了皮磨出了血,她疼得龇牙咧嘴,蹬得器具差点儿翻到。
“你怎能使银钱故你舅家来打你的公爹,这要是被外人知晓,这便是你我天大的错处。且咱们是女人家,好好守着家便是了,哪里便能这般地胡闹。”李母低声开口训诫,生怕被旁人听着,特意一眼瞟着窗外,一眼瞪着童画,嗓音甚是凝重,“你娘从前是如何教导你的,这妇人如何能殴打夫君。”
“我是入了夜去的舅家,外人根本无从得知。且哪里就是你殴打了公爹,不过是舅家人见不得您受苦,特给您出气来了。”童画不以为然地抬起头,信誓旦旦道,“我若不胡闹,难不成指着你的性子亲自出马。且我若再不去求救,您哪迟早会有被打死的一天。”
李母果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刚要拿出婆母的威严来呵斥一二,却又被童画猛然抓住了手。
童画早就看出来,李母就是个色厉内荏、欺软怕硬的角色。她着实瞧不得李母日日被打的窝囊样儿,自那时兵行险招跳水求了一回尊严,她便觉自己又重新活成了原先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自己。她将李母的手紧紧拉住,道:“我只问你,方才公爹被揍时,他向你求饶时,你心中畅快吗?”
李母猛然愣住,她如何会不畅快。自最初的惶恐退却,她几乎能在心中笑出声来。多年的怨气一朝得出,她恨不得能仰天长啸,也学着兄长的样儿,一脚踹倒李父的脸上。
“既能畅快,便不用计较那么多了。左不过就是不合规矩了些,可要是能图自己过得好,规矩什么的也并不是什么十分紧要之事。”童画答得飞快,她不想委曲求全,亦不想看到自己眼皮子底下,还有人被迫委曲求全着。
“那这些个银钱又是从哪里来的?”被童画绕了几绕,李母才总算想起正事儿。家中的银钱都有着数,且身为养媳的童画,根本不可能接触到能叫自己兄长出手的那般多的银钱来。
“打晕了公爹劫的呗,反正迟早要被他拿去赌钱输掉,还不如用在咱们身上,也能过上松快些的日子。您也真是个实心眼的性子,明知道舅舅是个见钱眼开的凉薄性子,往日里求助时还指望着能拿血缘说事。”童画得意洋洋,又捏了捏自家婆母的手,郑重道,“婆婆,咱们生而为女,这一辈子本来就够苦的了。虽按理说确该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可若是世道艰辛偏叫得我们遇上了各种不公的苦楚,咱们怨天尤人又能有什么出路?既能有让自己过得舒坦些的法子,便总要拼力试上一试。”
4
茶水半温,童画斟茶而来,恰撞见纾桦那夹杂着担忧的眼神。她莞尔一笑,已不再年轻的面容上却写着释然:“不必忧心,我与继祖本就只有姐弟的情分,如今他已然寻到心爱之人,我也只有真心祝福的份儿。从前我便知晓,自己是无论如何,都不愿与他长长久久的。”
如今年岁渐长的童画也曾有过娇俏的烂漫年华,在最美好的青春年岁里,她便有了这样的想法,并为此努力反抗过……
那一年,童画及笄。十四岁的她如含苞待放的娇嫩花朵,即使麻衣粗布也掩不住愈发玲珑有致的身躯。及笄少女心思萌动,再不是从前只想着努力生存、安生过活的童稚模样。
村中又有一养媳等到了自己小丈夫的长大,家中人便合计着给他们办了场热热闹闹的婚仪。作为村邻,童画自然领着继祖前去恭贺。
在那场鞭炮震天的喧嚣里,将将成年的新郎却无半分喜色,满心满眼的嫌弃叫旁人一眼便能瞧出。明日黄花般的新娘面容努力含上俏,可到底上了年岁,再不负年轻时的青葱水嫩。
这样的老妻少夫着实不配,童画抬头盯了他们片刻,再垂首看向才不过七八岁的李继祖,心忽而重重一沉。那心头的巨石甚重,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她寻了个借口外出纾解,转角时正遇上这家的婆母正与自己的娘家人对话。该婆母话语里的喜色中夹杂着无奈,对着自己的娘家人抱怨道:“儿大不由娘,他非拧着不愿意娶自己的媳妇,说什么只是将她当做姐姐看待。可他也不想想,像咱们这样的人家,要不是从小就买来一个放在家里养着,哪里能有那么多的银钱给他娶一个现成的?”
“你也别着急,回头一个被头闷上两回觉,什么姐姐弟弟的也就忘记了。”娘家人安慰得实在,“女人嘛,能生娃就行。就是不知道大了这么多岁,还能不能生出娃来。”
二人又私说了一二,待听到前头的呼唤声才相互扶持着回去。
童画靠在墙壁上,脑袋里纷乱而嘈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