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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更夫的梆子声又响,已过了凌晨的一点钟。院子里的虫都消停了,嗡鸣声早就隐匿不见,只余下屋里头座钟钟摆嘎达嘎达地晃。
船票与婚书,不过两张薄纸,用信封装着揣在怀中甚至都不会硌着哪里。
如今递出来,交到时宜的面前,却重如千斤。
船票如今是顶难买到的,自从黎、段二人生了龃龉,特别是三月与德断交后,别的地方且先不论,北京、上海、天津与广州四地往美国开的船票就月月售罄。这远洋轮船一个月开出两三艘,搁在往日二等舱都不愿住的太太们,为了抢一张货仓里加的卧铺能在码头售票处打得划破对方面皮。
北京美租界里领事馆的一位官员,同周生辰在美国时候有些交情。他一同张勋来了京城,便提着各色的东西去上门拜访,折腾两三回,求到一张一个月后头等舱的船票。票是对华裔夫妻买的,先生这几日病逝了,便多出一张来。
“辰,如果你是要三等或是货仓的票,我立刻就能帮你安排,日期也可以供你挑选,为什么一定需要头等舱?”那官员一口洋人口音的国文,耸着肩问他。
“坐船到纽约需要三个月,时间太久,我怕她委屈。”
实则远渡重洋的苦哪里比得上背井离乡,他正是知道,才不愿她在路途上遭一丁点罪。
婚书则是杨邵一手操办,因着日期要比漼征往宫里递生辰八字的时间早才能圆得过去,因此需要请人在哈尔滨在去年的婚嫁档案里头添上一笔。实则也不是什么难事,不过多费些精力。
难的是究竟要让谁同时宜,结成这连理。
“凭空编一个人也行,回头叫人造了户籍加进去就是。”杨邵说。
周生辰想了一想,“不妥,就怕这凭空捏出来的人后头叫人钻了空子,成了实打实的真人。”
“那要如何,总不能填一个真人上去吧。这是婚书,写了便是真要嫁的。”杨邵说。
一纸婚书铺于案头,周生辰于案前坐了一夜,第二日清晨杨邵进房时,见着上头已经有了名姓。
“你要想好,若她真的选了这一条路,你们两人便是夫妻。”
“我知道。”周生辰说着将描金纸叠起。
婚书不过是权宜之计,她若是出于无奈选了这一条,日后又后悔,男方若是旁人是决计不行的。若是写他名字,总还能还她自由。
杨邵叹一口气,将毛笔递给他,“既已决定,那就把时宜的名字也写上吧。”
周生辰接过来并不落笔,只是搁在案上笔架中,“这交由她自己去决定吧。”
“你希望她如何选?”杨邵忽然问。
*
“你希望我如何选?”时宜问。她将屋内的煤油灯熄了,房子里便立时暗下来,只有月光隐隐地透进来半分。
周生辰看着地上影影绰绰的人影儿,想起自己答杨邵的时候。
“今日是复辟,明日可能又是革命,后日可能便要宣战去欧洲打仗。若是能去美国,也是能避一避,过些年国内如果太平,再回来不迟。”
“你是想让她选船票。”
“她还这样小,见的地方也这样少,我怕她如今做了选择,将来见得多了,又后悔起来。”
从前他不过是想让七郎的女儿安静地过太平日子,别无他想。如今这一番变故,叫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开始前后犹疑,怕她选了这样,又怕她选了那样。
这样瞻前顾后,无非是关心则乱。
座钟的钟摆仍在规律地响着,一下一下,不快也不慢。
时宜在暗夜里等着他的回答。
“无论你选什么,我都会护你周全。”他挑挑拣拣数句话,最终出口的,不过这样一句冠冕堂皇。
“你总是这样,只想着要护旁人。”时宜说。
关了灯,她看不见自己的脸,也看不见周生辰的。勇气从黑暗里头滋长出来,将心口的话顶出喉咙。
“我那时候说,哈尔滨有你护着,我们都很安心。后头半句我当时不敢说,现在敢了。”
“周生辰,我有你护着,也很安心。”
这几乎是把心剖开了。
“时宜……”他预感到她后面要说的话,一双手伸出去,将清风明月拢了满怀。
少女的声音在他的胸口处继续响起,“这世上如漼征这般的人或有成千上万,我不能总是等着你来这般护我,我想能与你同行。‘师夷长技以制夷’,周生辰,我得出去看看。”
“好。”
“你把婚书…先带回去吧。”
“好。”
*
时宜从北京城离开的那一天,是杨邵送的。
她爬了竹梯从院墙里翻出来,除了一张船票,旁的什么也没有带。
“你只管走,漼征这里不必忧心,”杨邵说,“火车是到上海的,那里的火车站会有人送你去码头,到了码头便凭票登船,明白吗?”
“我晓得。”
两三天眨眼便过,时宜还记得杨邵在车站递给她一个手提箱时候的光景,人却已经在刚驶出港的轮船上了。
“里头是些衣服和日用品,都是周生辰替你准备的。还有几封信,他叮嘱我让你上了船再拆开看。”
如今她已经在船上,轮船已驶入深海海域,目之所及海水皆是黑蓝颜色。她拿着几封信坐在甲板的休息区,看着信封上熟悉的字迹。
每一封上,写的都是“时宜亲启”。没有顺序,她就挑着一封拆一封。
一封里是纽约市公寓的租赁合同,中英文的,中文地址被用红笔划出来,旁边还写着电话号码;
还有一封是写给纽约大学的推荐信,全都是英文,时宜手头没有字典,便先搁下了;
还有几张本票,印着花旗银行的标志。时宜认出里头有一张是在拍卖行里拍掉东珠耳环时开的,她交给周生辰想要捐出去,却不想他替她存到现在,又还了回来。
最后一封,比前头的都要薄。时宜打开来看,里面是她几天前还回去的东西——
是那一纸婚书。
依旧只有男方下边端正写着“周生辰”,女方下边干干净净。
后边附着一张钢笔写的短笺,时宜只是粗粗一扫,眼泪立时就被海风吹了下来。
那短笺上最后一句写着:
思虑良久,婚书还是交予你。吾心寄附于此,其余全由你决定。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