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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芬1║20cm×30cm║纸本设色
◆清芬可挹
文｜吝吝
一
与银松相识不久，时近端午。当然，我们还不是夫妻，我应邀去喝茶。不知谁给了他一沓空白的团扇，他就画来送人玩。见我进来，他起身到书桌旁，也没怎么调墨，很快就在扇面上画了一枝淡红的木槿。我接过摇一摇，扇面花影晃动，犹如折枝在手，笑起来:“这是长在唐朝御花园里的木槿。”
清芬2║20cm×30cm║纸本设色
从学校毕业后很多年，银松很一直从事平面设计工作，画画只是业余。团扇是冰绡扇面绷在铁丝框里。笔墨还稚嫩，经不起细细玩赏，扇子也不够精美。让人奇怪的是，他笔下的花卉，显得清贵有余而娇媚不足，令我想到好种木槿的唐朝皇家园林，而不是熟读的《诗经》名句“颜如舜华”。
清芬3║20cm×30cm║纸本设色
及至后来我们结婚，我走进他的原生家庭，更疑惑:一个来自僻静且闭塞小村的农家子弟，何谈“黄家富贵徐家野逸”？甚至他的设计图稿，风格也偏于丰赡华雅。贫家子进入大千世界，难免清寒未褪或故作浮华。但银松身上丝毫不见。这种气息，从何而来？我拿出以前当记者做人物采访的精神，换着花样问他。他被我问得云里雾里，什么都说不出来。作为媒体人，写人物性格变化、事业发展，最好能挖出背后的契机，文章的逻辑才能更好地达到自洽。事实上，契机可能并不存在，更没什么逻辑可言。
清芬4║20cm×30cm║纸本设色
那柄扇子，我插在书房南窗的花瓶里。春夏日晒得厉害，木槿花期过后，扇面脆得像纸，轻轻一触，化作粉絮飘落一地。我们也不遗憾。银松是个愿意往前看的人，过去只是过去，他始终相信将来能画得更好。
清芬5║20cm×30cm║纸本设色
二
银松看画，最重“静气”二字。他对着古画精彩处久久凝视，口中喃喃有词:“古人说‘画贵有静气’，诚不欺我!”他以为佛家“定能生静、静能生慧”的说法大有道理。惟有静心才能摒弃自我，生出慧心来体悟世间物态。我有阵子很迷恋宋徽宗的《瑞鹤图》，他陪我在电脑上拉着画卷看了一遍又一遍，叹息说:“这和你平时说的诗词一个道理。
清芬6║20cm×30cm║纸本设色
先要入境，才能出境。画鹤先要忘我而成为鹤，才能画出情态如此美妙的鹤。”所谓“神与物化”“天人合一”，大概就是艺术家在极沉静极纯粹的状态下，心智彻底融入事物，才能描绘出足以震撼人心的形象。他自知定力不足，不敢奢望达到那样的境界，只能先求静。为此要借助环境的力量，平日轻易不出门会客，也不邀人来访，保持耳目清净，以求心境也能始终平稳。
清芬7║20cm×30cm║纸本设色
银松以画为职业后，每年端午前后，总少不了代理商要求画扇面，趁着暑天做个应景的买卖。他拿着扇子把玩，抛出一番理论:“扇子是动摇之物，扇面的笔墨更要沉稳内敛，这样才能动中有静，行止有节。”
清芬8║20cm×30cm║纸本设色
银松作画，素来追求重取神而轻取貌的传统，笔墨中往往工笔写意混用。扇面本就不好画，有些代理商没经验，订制的扇面材质，对笔墨限制诸多，精细处尤难表达。他的性情算是隐忍，不声不响画了几天。我下班进门，他正皱着眉头叼着烟斗，在画室门口徘徊。我习惯地劝他少吸烟，他抱怨说:“笔落下去不得劲，心头憋着一口气，你让我透一透气。”这几年，各处代理商寄来的扇面材质大为改良。之前扇面难以作画，大概书画界的共识吧。
有一天，不知是什么黄道吉日，先是一拨亲戚闹腾腾地上门，紧跟着几位老友来访……银松提笔又撂笔，迎送又泡茶，直到半夜，送走最后几位客人，抓起桌上未竟的扇面揉了揉就丢掉。他把作画当作入山林游，兴之所至，笔之所至，洋洋洒洒无拘谨，极少废稿。那天，思路时被搅乱，笔墨时被中断，画面一派躁动，确成废稿。那几天，他浑身冒冷气，就差在额头写上“人神勿近”。我默然避开，约束家中大小动物不许乱叫，悄悄打电话向母亲抱怨。母亲从故乡带了我爱吃的绿竹笋，知道状况后，绕道就去了弟弟家。她说:“平日里什么都好，有脾气了就要让让他。谁还能没个脾气？”
正如母亲所说，银松脾气过去，找出朋友送的空白苏工名家团扇，逗我开心:“山水、清供还是花卉？”我虽爱他的山水，但团扇却要画花鸟。画扇的清夏，小园花木正繁、新禽离巢。摇手之处，扇面花鸟引风；抬眼所及，四下花艳鸟轻。手上眼前，清芬可挹，正相合宜。
三
银松和我比，算得上心灵手巧。刻竹片、磨砚台、刷大漆……只要喜欢，总能上手。他爱做饭，味道好，摆盘也美，我经常表扬他是“米其林三星”。疫情期间无处理发，他拿家用剪刀替我理发，理得像模像样。我去单位，一群披头散发同事围上来赞不绝口。我一高兴，赠他“一剪震九州”的名号。他说我的首饰不够雅致，把历年收藏的南红、松石珠子找出来，给我穿链子和耳环，果然别致又漂亮，闺蜜们看到直喊想买。
我私下算过账，和银松这样的人居家过日子，着实可以省不少钱。然而，他经手的之所以整齐好看，还因为严重的强迫症。外面的世界我们管不了，家里要有差池，他就不乐意。多少次把我气得牙痒痒。
我胡乱读了几本画论，觉得国画与道家精神相契，特地找出《庄子集注》摆在银松画案上。书未曾翻几页，封面却被他扯了，照着古籍的款式，裁一幅锦绫封回去。我说他本末倒置、买椟还珠。他振振有词：“孔子说‘席不正不坐、割不正不食’，此谓书不美不读是也。”
家中的案头布置，都是银松一手操办。打扫卫生的阿姨上门，把他宝贝的花瓶、造像、茶碗、山子，一股脑挪角落里。他差点要冲上去干架……换了几个阿姨，也换不来他看顺眼的。我不能辞掉丈夫，只好辞掉阿姨自己干。收拾屋子多么无聊，机械、单调、毫无创造性。我起大早又擦又洗，暗夸自己体贴勤快。他起床进客厅，拉下脸就嫌我:“家具摆设都是风水，你一大早乱动做什么？”我瞬间就炸，丢下抹布先收拾他:“我是你雇的？嫌七嫌八！我不行，你接茬干！”他把椅子、花瓶一一挪过，近看远看都在一条直线上，这才讨好地冲我嘿嘿笑，心满意足吃早餐去。
银松强迫症最强迫的，其实是他自己。初进书画圈，他异常努力却对前程充满怀疑，很不理解当下有些审美角度。我安慰他:“青藤才气多高，都说‘笔下明珠无人识，闲抛闲掷野藤中’。你有什么好沮丧的？”好在他还算勇敢坚韧，逼着自己往尽善尽美方向努力，至少做到了“虽不能至，然心乡往之”。
银松在屋内画扇面。我为了陪伴两只大白鹅，坐在木槿树下看书，随手拿起节能减排办公室送的广告扇，赶一赶来采蜜而误撞向我的小蜜蜂。银松透过玻璃窗看到，选了一柄团扇起身出来，换下我手里难看的广告扇，转手就送给后门阿姨。他说自己，处女座还是A型血，强迫症3+，就这德性，有什么办法？
枝头木槿花正好，手中扇面花亦好。花影簇簇中，我想起初相识他给我画的团扇，嫌弃的话到了嘴边，又吞了回去。（完）
艺术简历/Artresume
鲍银松｜BaoYingsong
70后职业画家，闲居温州平阳。
